從杭州上雙層硬座空調火車回上海

從杭州上雙層硬座空調火車回上海，我們在火車站沒有從豪華候車室上火車，而是跟著大廳裡其他中國乘客等待上車。外面天冷，但是候車大廳內的空氣是悶悶的，所幸他們不准在那裡抽煙，沒有使空氣更雜更悶。爸爸媽媽找到的座位對面、左右兩邊，不少帶著許多行李的乘客，有的從穿著舉動看來像是從鄉下來的人，其中一個帶著兩三歲的小女孩，穿著有點骯髒的舊棉襖，吃著她的媽媽和奶奶給她剝的橘子，兩邊暈紅的面頰，可愛得緊。小朋友都被她吸引了，看她向媽媽一瓣瓣兒地拿橘子動作，跟我稱讚這小女孩聰明。

　　可以上車時，我們跟著大夥兒排隊，害怕上不了車似的提了行李擠。我說，像電影片段裡的逃難一樣。姐說，不擠不行，來了幾天，學得最精的一點就是要擠要推。他們先上車，我殿後。但是進了車廂，才發現家人雖然先我上車，卻都還沒有坐下。我們共買了七張火車票，但是大約一半的位子都被人坐了去。姐他們的位子，有幾個說上海話的男子坐了，若無其事地嗑瓜子，他們比我們早幾個站上車。我上前先是請問他們票子幾號座位，一人推給另一個，說票在他那兒。我對著被指持票的男子說，人家頭也不抬起來，逕自嗑他的瓜子。

　　後來我掃了圍住他瞧，堅持要他拿出票的人一眼，發現原來都是我們一家子。連平時膽子小的小朋友都加入，與我們一起對那男子說：「你拿票出來看嘛。」那男子的友人堅持了一會兒，還是拿了茶走了。姐他們坐下，那個嗑瓜子的人最後也走了，不過不是因為我們一家子，而是上來了一個洋人。喝茶嗑瓜子的那個坐了那洋人的位子，見人家來自動就走了。我不知道他轉到哪兒了，因為我還得請走坐我座位的另一個中年婦人。

　　她穿著一身藍色寒衣，一臉剛毅地坐著，怎麼也不肯走。在她對面的另兩名搭客幫我們用上海話說好說歹地勸她把座位還給我們，她說自己比我們早上車，謅了一個站名。好心幫我們的上海乘客提高聲量告訴她，即使是在香港上車，買了無座的票，還是不能強坐別人的座位。這婦人充耳不聞以外，後來還對我們所有人都視而不見。我們七個人站著看她坐著。其他搭客看不過眼，都來說她，聽他們的說話，似乎請她文明些。我知道自己的臉已經漲紅了，從來沒有這麼高聲與人罵架似的對峙。我不知道能夠怎樣請她說說道理，看著她那副霸氣，面無懼色，更說不上慚愧的樣子，我臉雖然漲紅了，口裡要她拿出票來對一對，腦子裡卻已經轉了好幾個想法。

　　最近外面的人談到中國啊，都是說著中國入世，北京申奧成功所帶來的光明前景。我們從上海來杭州前，也親眼看到上海的改變，但這真是擁有13億人口的地方，最近在香港聽龍永圖回答問題，很坦誠地談到中國仍然存在的許多問題。怎麼跟這些年如此過下來的人講文明，講法律呢？這些都不是在入世後，碰到申奧成功的喜慶就能夠迎刃而解的。我們做了怎樣的準備去體會這些，去理解這些？

　　我說到沒有辦法，最後只能警告她，再不走，我可得去請列車員了。心裏覺得自己真是差勁，應付這樣冥頑不靈的中國人，也只能用這套，去把主持法律主持公道的人請來。我不也是典型的島國人嗎？到下一層找列車員，又碰到另一組為了強佔別人座位而與人大打出手的人。最靠近的列車員剛巧是個個子矮小的婦女，起初裝著什麼也沒聽見。我請她去為我解決問題，她沒有說同意，卻進了車廂。先是到那組要打架，吵得厲害的男人前面去勸，後來上到我們的位子上，用上海話與那藍衣婦女講了好一陣，我聽那意思，是向她保證雖然買的是無座的票，但火車還有空位，其他地方還有位坐。那婦女一再確定不會得一路站到上海之後，終於同意移步，跟著列車員走去下一層了。

　　我們一家人至此也才坐定。媽媽看出情緒很緊張，雖然沒有開腔，但臉漲得最紅。火車開動數十分鐘，我問小朋友對剛才開車前大家面紅耳赤的感受，她說：「生氣，覺得討厭。還有啊，怎麼這樣丟中國的臉！」

　　我只能夠跟她說，不是每個人都能夠買有座位的車票，每個人的條件不一樣，中國人多啊。但是我猜想我的答案都無法真正解答小朋友心中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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