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見聞

這是我今年第二次去殯儀館參加悼念儀式了。我覺得我來得偏多了，因為殯儀館畢竟不是休閑娛樂場所，來一次都算多，更何況兩次。七月末，爺爺去世，我是以喪屬的身份參加的。這一次，則是以幫忙者的身份參加。反正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以男主角的身份參加，雖然沒有什麼台詞。人都是要死的，這一點我太知
道了，所以我完全可以用比較理性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事。

陰沉沉的天空底下，十餘輛車排成一條長龍，載花圈的卡車打頭陣，默默地駛向殯儀館。殯儀館的停車場按每輛車收費二十元計算，這下又發財了。車駛進殯儀館停車場時，我才發現，由於天氣驟變的原因吧，最近死的人可是真多。停車場裡擠滿了各樣的汽車。隨著送葬的隊伍緩緩走進殯儀館內，那個紅磚砌成的粗短的煙囪好像日夜不停地
噴著黑煙，這時候它冒出的黑煙似乎更濃。黑煙瀰散，煙囪下甚至還響著「劈啪劈啪」的響聲。殯儀館的院子裡到處都是穿著黑色或者灰色衣服的人，匆匆的，漠然的，也有號啕的。我至少看到七八位捧著遺照的人，他們大多都淚流滿面，被兩個親友攙扶著，按照儀式的進程奔走著。在殯儀館的大院子裡列隊等待瞻仰遺容時，看到廳裡不斷走出呼天喊地的喪屬。他們捧著遺容，或者仰天大哭，或者低頭啜泣，或者紅脹著眼睛，或者無聲地咧嘴。喪屬捧的遺照大多是老年人的照片，一個個都笑呵呵的，慈眉善目的樣子。我看到一幅幅這樣的照片，在回頭看看那個冒黑煙的紅煙囪，更加感覺人世無常了。正當我漠漠地肅立在寒冷的院子裡思考人生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淒厲的哭喊。雖然在殯儀館裡面哭聲才是主旋律，但是仍然可以比較出來，這一聲哭喊更加痛徹心靈。我忙轉過頭去看，見告別廳內走出一隊人來，排頭第一名捧遺像的死者長子看樣子年齡只有十四五歲，他把遺像扣在懷裡，腦袋低垂著，兩隻骼膊被兩個親友高高架起，他的腳顯得虛弱無力勉強與地面接觸著。我仔細看看這位少年捧著的遺照－－ 一位中年婦女，眼睛溫柔而有神，雖然是固定在像框裡面，但仍然可以感覺到這位婦女生前一定是一位善良的人。我們這一隊裡幫忙的
人都嘖嘖嘆息，猜測著那位死者的年齡，或說四十多歲，或說五十歲。剛剛那一聲淒厲的哭喊來自死者的女兒，她哭得仍然很激烈，骼膊擺動著，兩腳不停地跺著地。他們那一隊裡的總管事大喊一聲：「喪屬謝親友！」她就跪下使勁嗑起頭來，一邊哭，一邊行禮。

天氣很冷，心也開始發抖。我再轉頭看那個紅煙囪，心說：「你才是大英雄！」我與堂哥攙扶著我的二姐夫。二姐夫是死者次子，他父親十二年前患腦血栓，一直沒有康復，到了最後兩年，幾乎是植物人了。二姐夫照料他的父親的細心和勤謹是有口皆碑的，我聽說，他父親在最後幾年里根本沒法吃飯，需要用注射器往嘴裡注粥狀食品。二姐夫的父親是離休幹部，曾經參加過抗美援朝的戰爭。他去世後，我聽到管理喪事的主管問我二姐夫：「老人家還有其他的親戚嗎？」二姐夫回答：「我父親是孤兒。」這位老人活著的時候，一定受了不少的苦，直到幾天前他才獲得解脫。瞻仰遺容時，二姐夫探著身子向著玻璃棺材裡的老人喊叫：「爸！爸！」我和堂哥心照不宣地一起發力，就把二姐夫拖出告別廳。出了告別廳，喪事主管指揮著隊伍去殯儀館停車場西北的小院內進行最後的祭奠儀勢。在那個小院內，有一個小供桌，在上面擺上向樣祭品，喪屬們嗑頭與之死者決別。然後就是燒花圈。在花圈上倒上些高度白酒，放置到供桌後面一個專門用來燒花圈的小亭內。禮畢，花圈燃燒，黑煙滾滾。

殯儀館有規定，燒一個花圈要交費五元。停一輛車交費二十元。這還不沒說骨灰盒裡的暴利呢！我聽管理帳目的師傅說，他認識一個人買個紫檀木的骨灰盒，售價是四千到六千元不等。他問我：你知道他買那種骨灰盒用了多少錢？我轉眼珠子猜：兩千？他嗤笑，伸個手指頭，說：「這個數！」我大吃一驚，說：「才一千啊？！」他說：一百六！

在等待領取骨灰時，跟幾個幫忙的人閒聊，聽說，凡是來這裡火化的人都必須購買這裡的骨灰盒。告別廳的租用費也高得驚人，就說這次吧，簡短的告別儀勢，就要交二百多塊錢。有個幫忙的埋怨說：「你瞧瞧停車場這塊破地，也不說修一修！」另一個說：「就算是再破，誰家死了人，照樣得來！」

殯儀館讓人覺得很殘酷，因為肉體在這裡最終化作煙塵。殯儀館讓人覺得殘酷的方面還有壟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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