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橋：永遠的宋家三小姐

再也看不到這樣古典這樣清麗這樣果敢的女人：抗日戰爭初期的武漢保衛戰役中，她冒槍彈四次衝到前線運送武器彈藥；她的車隊帶生活補給品越過上海前線戰地的時候，日軍猛烈轟擊，座車炸翻了，她的肋骨和脊椎撞傷，天氣驟變腰部永世酸痛；她出任航空委員會秘書長的時候倡議在昆明成立飛虎隊，募集美國空軍退休人員維護中國大西南與緬甸之間的空間走廊，確保戰略物質順利運到重慶；在美國日本妥協方案呼之欲出之際，她跟宋子文、顧維鈞和美國媒體大亨魯斯巧妙激發英國首相邱吉爾心跟中國一起向美國施壓，終於直接避免了中國遭殃，也間接引發了日本突擊珍珠港與美國參戰。在二次大戰的漫漫長夜，宋美齡像雨中的一朵百合花，給仁愛與智勇與道義做了婉約的闡釋，喚醒人類守望相助的聖潔情操：憑貂皮大衣裹的教養，憑深奧英語綴出的秀慧，憑幽雅髮髻綰起的古意，泛出一身西湖月色的旗袍映出了山河的深情，她在美國展示的那道風景給烽火中國帶來希望的朝霞。

　二十八歲嫁給蔣介石之後，各種美麗與不美麗的流言不斷纏繞她美麗的倩影。六十年代雙十節在臺北第一次看到她站在蔣介石身邊，我想到的是這位飽受西方上流社會生活方式熏陶的中國閨秀不但淡了她丈夫身上的軍閥土霸氣息，也給中國現代權力走廊鋪上一層典雅的地毯。在她慣縱的行為背後，她的衛斯理學院的教養起碼讓古老的中國在國際殿堂上學會舞出一曲體面的華爾滋。

看看那部日記的記載，蔣介石天生是個庸俗的土包子，娶她之前過的是上海浮浪子弟的生活，縱欲嫖娼，荒淫無度，性情乖戾，甚且差點娶了青樓上的戀人為妾。娶了她之後不光是狎玩了陳潔如的一片忠痴，還在重慶郊外的金屋讓宋美齡搗破他跟秘書陳小姐的姦情。沒有這位宋家三小姐文明的枕邊教化，蔣介石投機意識的宋明道學和革命心志，難保不全盤墮入黑幫邪道卑爛的泥沼之中。

　宋美齡反共到死的原則是當今政壇上滿目擺柳最值得敬重的一株孤松。她一生的敗筆當然是孔宋家族貪污美援的穢，當然是蔣經國去世之後意圖操縱總統繼任人選的私心。走過三個世紀的人了，她甩不掉的是帝王心態和封建思想，正如她捨不得她髮髻上的翡翠髮簪，那是美麗的誤會了；卻也正是這樣雍容的執，宋美齡才能從周恩來手中扭轉西安事變的乾坤、扭轉張學良的命運。

扮演蔣介石夫人肯定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她對她的秘書張紫葛否認她跟劉紀文藕斷絲連，否認她跟吳國楨婚外生情，否認她玩弄空軍飛行員，說空軍對蔣介石的軍事實力關係重大：「我絕不是說我成了神，我超脫了生物本能。譬如說，我擁抱飛行員親吻他們，我也常有本能的快感，甚至閃過性的衝動，但也只是一閃而已，這是自然的吧。你不知道，胡說八道攻擊我的還多啦！可是我一概不理。我照我認定的做人標準勇往直前。我對我自己的行動負責，絕不掩飾，絕不賴賬，更不偷偷摸摸！」這才是典型的宋美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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