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均:不放棄生命

發表:2005-03-03 08:27
手機版 简体 打賞 0個留言 列印 特大

四月的開封,清晨的空氣中流動著薄冰般的寒氣,太陽好像一塊燒紅的鐵板掛在遙遠的天空,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的溫暖,平時喜愛在人們面前打鬧的麻雀,此時也躲在高高的屋檐下的巢穴中發呆 ,囚禁在開封一監入監隊的犯人們,早已走完了隊列,在解放軍軍歌樂曲中回到了監舍,他們盤腿挺胸打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個個像一尊尊石像,近百人的院內安靜的能聽見值班犯人夢中的切齒聲。鐵門吱呀響了一下,然後又輕輕地關上。院內的犯人都清楚:干警們開始上班啦,這些剛從看守所新來的犯人們都繃緊身子,把腰桿豎得硬直,犯人中的管事,忙扔下手中的小說 ,從凳子上直起身來, 「啪」一個巴掌打在一個犯人的光頭上,這個犯人把腰桿緊了緊,「嗵」的一拳,打在另一個犯人的肩膀上,那個犯人把肩膀向上聳一聳。院門外響起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值班的犯人高聲叫道:「安均,打行李。」聽見喊我的名字,我心中一陣竊喜,此時的我無暇多思,只有一個念頭,趕快離開此地:那低矮的廁所裡擠滿了人,尿水滿地橫溢...

我清理完自己的行李,便有幾個犯人跑來把它們扛到院子中間,等待檢查。「過來領錢!」一個尖聲細氣的男人從干警辦公室裡向外喊,我忙走過去,見干警辦公室裡坐著三個人,其中一個矮胖的干警對我說道 :「你的470元錢在我這裡,沒有出獄的犯人是不許拿現金的,你簽個字。」我審視了一下我的賬單,便匆匆在帳簿上簽了名。來到院子中間,我的行李早已被翻的亂七八糟,值班的犯人似乎還不罷休,拿著我的書和記事本仔細地翻看著,嘴裡不停地說道:「你真幸福啊,剛到入監隊兩天就釋放啦、自由啦,政治犯就是不一樣!」「這不可能」。我心裏想:從看守所到新鄉監獄,從新鄉監獄到河南省第一監獄,我經過多少次這樣的場面;從警察抓我的第一天,我就認為是他們搞錯了。後來從警察局把我送到看守所,在那裡在,熬過十六個月,從一審到二審,我不停地向每個犯人、看守干警、公安、檢察官、法官表白、解釋、辯護、上訴,雖然我相信老天是公正的,冤獄總會有盡頭。但是,我還是被二審駁回了上訴,判了四年徒刑。從看守所到新鄉監獄,從新鄉監獄又被送到開封一監,等待我的不是釋放,而是一次次踏進更深一層的人間地獄。

一輛白色的麵包車載著我和另一個監區的犯人駛出了開封一監西郊總部的大門,車上坐著那個矮胖的干警,我鬆了口氣,心想:永遠告別了那污穢的廁所和那兩個人同睡一張單人床的歷史。麵包車緩駛在開封古老的小街上,街道依然那麼的狹窄,就像1972年我漫步的小街,拐彎抹角,自行車、三輪車橫衝直闖,29年過去了,故地重遊,誰料竟是坐在一輛囚車裡瀏覽這古城的風貌。突然,麵包車加速了,眼前一片現代城市的景象:寬大的街道上疾駛著各款的汽車,龐大的廣告牌上種種寫真圖像五彩繽紛,天空也明亮了許多,空氣中雖有淡淡的汽車尾氣,但也比那陰暗潮濕、污穢髒臭的氣味好聞許多。我禁不住深深地吸了幾口古城的空氣,初春的空氣中帶有幾分泥土的清香。

轉眼間,麵包車駛進了另一座高牆大門內,我不禁輕聲問道: 「這是哪裡?」矮胖警察尖聲細氣地說:「這是東獄,也叫西司分獄。」坐在車上的另一個犯人忙說:「這是獄政科的王主任。」麵包車停在第二道鐵門前,這裡設置有U型行人鐵欄。王主任打開我手上的不鏽鋼手銬,讓我們把車上的行李取出,接著跑過來幾個囚犯,扛起我的行李就走,我拎著水瓶、抱著箱子緊跟在他們的身後進入東獄的監舍院內。監舍大院大致呈正方形,中間是一處水泥面的籃球場,環繞它四周的白色的水泥路旁簇立著半人高的冬青樹,它們的髮冠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球場的西面一排高大的石榴樹掩映著幾間豎著煙囪的紅磚房子,有幾個戴著紅袖標的犯人在路上走動,東南北各有一座三層樓的監舍,牆上赫然寫著「依法、文明、規範管理」等白色大字。我和同車的犯人一同來到東邊的一座三層樓前停住,一樓的左邊是犯人醫院,有幾個身穿白大褂的犯醫進出;右邊是干警辦公室,中間是通往裡面小院的過道,過道設置著木柵門,裡面值班看門的犯人正探頭向外窺視。

我被叫進了干警辦公室,裡面坐著兩個干警,一個約60歲,另一個約50歲,那個年長的手拿著我的檔案看了一會兒,自我介紹道:「我姓杜,是這裡的監區長,你分到這裡,就要守這裡的規矩,有什麼事,可通過犯人的勞動積分委員會轉告我們干警,不可越級報告。」「沒問題」我嘴上回答著,心裏在想:從看守所到新鄉監獄,到一監的入監隊,又到這裡,何處不是立下了歪門斜道、翻空出奇的惡規矩?無外乎一是為了刮油,二是為了整人!看守所刮了我的錢,新鄉監獄搶光了我的全部衣服,我曾根據司法部頒布的監規向他們索要,他們先是說:「司法部的規定在我們這裡行不通!」後來乾脆把我寫的衣服清單也一同沒收,說:「這清單也是違法的!」哼,誰知這裡又耍出什麼黑招。

穿過木柵門,我進入樓後的小院,這個小院有一排陳舊的磚混結構的平房,座東向西。屋檐下面零亂地掛著幾行外皮幾乎剝落的電線,北面是一處用紅磚搭蓋的小矮房,八、九個穿著髒亂衣服的犯人提著褲子正排隊進入;院子的中間有一個龐大的葡萄樹架和一個小小的養魚池,上面擺放著十幾盆草本小花。這排平房南邊的一小半是被一扇鐵門和一堵牆隔開的小院鐵門正中有一扇小小的鐵窗口,增加了幾分神秘和恐怖感。同車來的犯人被分到北邊的院子,這裡是西司分獄的老殘監區,眼見他拎著行李進入了監舍,而我還站在南邊小院的鐵門外,等待那隊上廁所返回的犯人一同進入這個神秘的小院。這隊著骯髒且長短不齊囚服的犯人,提著褲腰穿著五顏六色的拖鞋,扯著蹀躞的步子艱難地向我這邊走來,大約35米的路段,他們足足使用了三分鐘,嚯!這隊人真有走在西伯利亞流放之路的架式。他們披著、穿著的衣褲上沾滿了厚厚的油漬和灰土,幾乎分辨不出本質的顏色,不難看出:他們在這神秘的小院中生活了許多春秋,然而,在他們那蒼白的臉上絲毫也看不出歲月的刀斧所留下的個性特徵。鬍鬚包裹著兩片灰白的嘴唇,滿臉汗毛孔都向外擠著黑油星。我想:無論是在西方或是東方那令人轟動的繪畫、彫刻展,都找不出如此千篇一律而又讓人刻骨銘心的臉譜。願上帝保佑,願老天爺保佑!我不知來到了什麼地方!是人間,是地獄,還是十八層地獄?鐵門開了個縫,這隊囚犯嘴裡有氣無力、南腔北調地報著數,從半開的鐵門縫中擠了進去。走進這座小院,我放眼看去:此院呈狹長狀,西邊有一間平房門緊鎖著,靠南邊有一間黑乎乎的房子人影綽約,小院的中間是一塊被打掃得干乾淨淨的水泥路面,寬約5米,長約15米;西北角是一個寬大的水泥砌成的洗漱池,池子的下邊挖有一個尿溝,水池的旁邊擺放著一個約有一人高的鐵廚架,裡面亂七八糟地堆放著洗漱用具,碗筷和剩饃、剩菜。
「餵,新來的,進來收拾你的東西。」一個穿著乾淨囚服的值班犯人向我喊道。我忙走進東邊這間大屋,展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幅未被人類文化記載的、令人觸目驚心的畫面:一長溜高約60公分的水泥床架,上面鋪著寬窄不一、參差不齊黑黢黢的木板,木板上面是破爛的草蓆和款式各異的爛被褥。被褥上歪三扭四地躺著二、三十個面目表情各異的人,有的咧著嘴巴在抓痒痒;有的張著嘴巴仰面而視;有的低著頭在自己的褲襠裡抓虱子;有的有氣無力地斜靠在東山牆上;有的嘴裡刁著用報紙捲成的煙卷在地上晃來晃去,嘴裡還不停地咕嚕著什麼...經過清理,我發現少了幾支筆、指甲鉗、針線、藥品和文化書等。這時,走來一個矮小機靈的犯人,他向我解釋道:「在這裡,這些物品都是違禁品,要放在值班犯人那裡代為保管,還有你的腰帶,」我把腰帶遞給他,我問道:「這是什麼地方?」他回答:「神經院,也就是瘋人院,」他笑著用手指著那些歪頭晃腦的犯人說:「看他們的造型,你還看不出這裡是什麼地方?告訴你吧這裡是開封一監的第二個嚴管隊!」我頓時楞呆了,站在這個面帶微笑的小個子和一群無智的瘋子面前,自己就像是一個傻子,我心裏想:「這就是我反腐敗而應得的下場?還是上天刻意給我的安排,讓我見識和親身經歷這場災難?」

大屋的裡面隔開了一個小套間,水泥木板床呈東西走向,有一個約50公分寬的過道,僅供人們上下床鋪使用,床長約3、8米,寬約1、8米。水泥床架上鑲著幾個鐵環,上面掛著兩幅土製的手銬。床鋪上面身挨身地平躺著九個面無血色、灰頭土面的犯人,不用猜,我的床鋪就在他們的中間。小個子犯人說道:「委屈一下吧,」便在一個瘦小如猴的犯人的鋪旁邊,用手扒拉出一條縫,說:「你就睡在這裡。」我很不滿地說道:「這怎麼睡呀?」小個子一揮手,上來一個值班犯人,他用力將兩邊的床鋪一個個重新擠了又擠,總算騰出一個約40公分寬的空隙來,值班犯人順手用虎口丈量了兩下,說:「這已經是最優待啦!」沒辦法,我只好將我的褥子的兩邊向裡折起,勉強塞進剛剛擠出的空間,就聽見兩旁的幾位躺著的犯人不約而同地唉喲起來,雖然他們沒有說出,我也知道:他們被擠得喘不過氣卻又無可奈何,鋪完被褥,我點燃了一支香菸,那幾乎令人窒息的腳臭、汗臭、酸臭、臊臭的氣味減輕了許多。躺在床鋪上的幾位聞見香菸味有的抬起頭來,有的乾脆坐起身來,我忙撕開煙盒,每人扔了一支。有一個大個子抓住香菸就從被窩裡爬起來,光著腳走到我的面前,向我抬了抬手上的香菸示意。我幫他點了煙火,他猛吞了兩口煙霧後說:「我知道你是個縣太爺,官居七品,你是來我們縣搞視察的欽差大人,你還帶來了江澤民的尚方寶劍。」「聽口音是商城縣的?」我問,他不回答,好像根本沒有聽見我的話,他繼續說道:「我知道皇后6月27日過生日,80大壽,大赦天下,到時候我們都走,一個也不留。」「放屁,放你娘的狗臭屁!」外面大屋有人應聲大罵起來,「皇帝爺過生日也不會赦,他奶奶的,老子雙目失明保釋四年啦,又把老子抓來,去他爹的蛋吧!」「不准亂叫!」一聲嚴厲的吼叫,頓時屋裡鴉雀無聲,當值犯人跑進套房,聲音降低五分對我說:「老安,你也上床休息,你是新來的,不懂規矩,屋裡不准抽煙、不准走動、不到時間不准拉屎,不准下床!不管你是幹什麼的,來到這裡來就要守這裡的規矩。」「吃我的黑怎麼辦?」一個臉上浮腫的犯人從床上跳起來問,「誰吃你的黑啦?」值班反問道。「孫悟空七十二變,一觔斗十萬八千里也逃不出如來佛祖的手心,你別橫,早晚有一天。。。」這人的話突然止住了,我意識到有什麼威脅讓他不敢再說,我回頭只見小個子帶著兩個犯人已經衝進套間,他們不由分說,抓起那個腫臉的人把他拉下床,拳打腳踢。瞬間便把那人打倒在地。「媽呀,打死人啦!」有幾個躺在床上的犯人抱著頭尖叫起來,好像挨打的是他自己。「不准叫!」小個子上前把幾個嚎叫的人一個個從床上拽下來,「都給我站著反省!誰不站就銬他三天!其他人放風!」「活動活動」值班犯人開始向屋外趕人:「都起來吧,該撒尿的撒尿,想抽煙的抽煙。」頓時屋裡屋外虱灰飛午,瘴氣衝天。有的人依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好像不知道放風。

來到院子的人大多席地而坐,也有的斜靠在石灰塗抹的磚牆上,有的站在水池邊撒尿,從南屋走出的一群人,幾乎個個都彎著腰,有一個28歲左右的瘦高個子衣裳襤褸,骼臂、腿都暴露在外,身上的黑灰結成了塊塊,這人走起路硬著兩隻骼臂,全身向上聳,活像個拳擊手,有幾分楞像。從他的褲腿、上衣和袖口的撕爛處不住地落下干灰塊。「啪」值班犯人走過來,巴掌重重地打在一個50開外矮胖老頭的後腦門上,「你女兒來看你啦!」這老頭一手捧著睪丸一手護著腦袋說:「這些騷女人都死光了!」旁邊站著幾個看熱鬧的犯人嘻嘻哈哈笑個不停,值班犯人上前又踢了一腳:「都死光了,你上哪兒做種?」「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個看熱鬧的犯人道。「一點不錯,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個矮胖老頭一拐一拐地逃到一邊,又引起一片笑聲。
「咣當」鐵門的窗口被外邊的人推開,「那個新來的過來」。「老安,到勞積會填表。」值班打開鐵門,向我指著鐵門外右手的第一間小屋。我走進積委會,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十分乾淨。一張辦公桌、一個大立櫃、兩張雙層單人床、兩個竹木籐椅和一張木靠椅。靠桌的牆上掛著各種材料夾,桌子上擺放著一包紅塔山香菸和兩杯清茶,桌旁有兩隻保溫瓶和一個木洗臉架。屋裡共有四個犯人兩個坐在椅子上,兩個坐在床上,其中一個白胖紅潤的老頭約50歲,身邊還放著一卷行李。「 你是新來的?問問基本情況。」坐在木靠椅上的犯人把椅子向桌邊挪了一下問道:「多大年令?」「43歲」「什麼罪名?」「煽動顛覆國家政權」「原判刑期?」「四年」「余刑」「兩年零三個月」「這麼說你就快自由啦?」這人吃驚地放下筆:「聽說你是信陽人,咱們是老鄉,我姓陶,老家在息縣,今後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儘管說。」「多謝,多謝。」落難之地遇見老鄉,本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又是個熱心快腸的人,真是難得。我心裏想著,手就伸進了口袋,想給他遞一支香菸,一表見面之心。但對方先我抽出紅塔山的煙遞給我一支「這煙十元一包,而我的煙是二元一包,怎麼拿出手呀。」我十分尷尬地接過香菸。陶說:「沒關係,人在難處相互幫忙,有錢大家花。」他又問:「帳上有錢嗎?」我忙答道:「來時帶470元,在獄政科王主任手裡,不知他存了沒有。」「你放心,不會有問題,過兩天就到帳了,你現在有什麼困難嗎?」我想問:「為什麼把我關進瘋人院?」可又想:他是個犯人,幫不上這個忙。猶豫片刻我說:「需要一些日用品」他說:「行,需要什麼你列個清單,我幫你買,咱們積委會裡還有些香菸、毛巾、肥皂之類的東西,你需要就簽字先拿去用。」然後他直起身打開櫃門,呵,裡面的東西還真不少,就像商店的貨架,都是些實用商品。我心裏踏實了許多,隨便揀了幾樣:一條彩蝶香菸,一塊香皂,兩罐腐乳和幾包榨菜。

回到南院,午飯剛進門,幾個胸前戴有分級卡的值班犯人忙著向神經犯人送炒菜、油餅、鹵豬手之類的佳餚;飯夫是個矮個子,飯是用扁擔挑來的,一邊是盛著菜的鐵桶,一邊是裝有八、九十個饅頭的編織袋。菜是水煮蘿蔔條,上面撒了些辣椒粉。大家看見飯菜進門一哄而上將飯夫緊緊圍住,那個露骼臂、露腿的傢伙上前抓了兩個饅頭邊啃邊走,其他的人慌忙上前搶,「都排隊!」一聲吼叫大家都楞住了,看看小個子和值班院士站在旁邊,紛紛把抓到手裡的饅頭放下,「先講清楚,今天的饃菜不夠,吳海領頭鬧事,沒有他的份,幾個跟著起鬨的減半,每人一個」我排隊拿了兩個饅頭打了一份菜,這是什麼菜呀?沒有水份不鮮也不嫩。全是木屑一般的渣子實在讓人難以下嚥。我忙打開腐乳和榨菜將就著吃下一個饅頭,這饅頭是用疵粉製作的,看起來白,沒有香味。我看見幾個犯人急忙跑到盛菜的鐵桶前刮那剩下的菜和湯。我舉著手中的饅頭說:「這裡有個饃。」話音剛落,有幾個人放下碗筷向我這邊跑來。「都站住!」小個子一聲厲吼,那些人全蹲在原地,但眼睛還盯住我手中的饅頭,「小超,」應聲那個露骼膊露腿的傢伙從南屋走出來,小個子抓起我的饅頭就扔過去,饅頭掉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小超搶上前幾步,抓起來就咬,小個子笑道:「這傢伙省事,吃飯從來不用碗筷,也不吃菜。」他又向我說道:「下次可要小心,為搶一個饃,他們會打鬥的。」我問道:「這裡的小鍋炒菜怎麼買?」「神經犯人是限制外出、限制行動的,你先買菜金券,再找一個關係好的值班犯人幫你捎帶。」我又問:「這裡總共關了多少神經犯?」「46個神經犯,8個院士,一個院長,我姓嚴,我們九人住在這排房子最南頭的值班室。」他笑著說:「這些神經,有的是真神經,有的是半神經,有的是裝神經,有的不神經」他嚥了嚥口水又說:「吳海就是裝神經,他曾是牙科醫生,唱歌在省一監曾獲歌唱第一名;那個(他手指著商城口音的大個子)是真神經,叫吳孔義原是西郊犯人的總頭,寫一手好毛筆字;那個手捧著睪丸的叫葫蘆,不神經,他把自己的三個親生閨女當老婆,從6歲姦到出嫁,不是人;那個睜眼瞎姓王,是開封市本地人,他也不神經,這個神經院藏龍臥虎,你慢慢琢磨吧。」說完他轉臉安排值班犯人說:「帶他們上廁所。」
我走在上廁所的隊伍之中,挪一步差不多有20公分,「餵,領頭的走慢點!」院士喊道。隊伍走得更慢了,北院的犯人們都站在監舍門口看熱鬧,有的還用巴掌打他們尋開心。睜眼瞎老王大聲地湊著熱鬧:「餵,哥們,到中南海開會去。」一片哄笑聲,「餵,老安。」聽見有人喊,我忙在人群中尋找,原來是同車來的那個犯人,他擺著手高聲說「我叫王彬。」我向他擺擺手。隊伍中有的犯人趁著熱鬧跑進朋友的監舍尋找吃的,也有的慌忙在監舍門口的垃圾斗裡扒、揀香菸頭。終於走到北頭那間小矮 屋,由於人多位置少,其餘的人要蹲在那裡等候。我看見有一個瘦高個子叉著腰站在原地,他的脖子很長,上面長滿了豆粒大小的霉斑。我跟在他的後面走進廁所:一道T形的水泥槽裡堆滿了屎尿,臭氣衝天。那個瘦高個子把褲子褪到膝蓋,靠牆站著拉屎尿,他那兩條腿上同樣長滿了黑色泛白的霉斑;葫蘆手捧著他的氣蛋,大得像個葫蘆。「餵葫蘆,你的蛋恁麼大,怎麼能搞恁麼小的女人?」「用手摳呀。」「他說的對嗎老石?你不是用手摳你那沒有長牙的小孫女嗎?」幾個打渾的怪笑怪叫著。「快點兒拉,拉完走人,別在這裡乾耗,又不是吃酒席!」院士在門外催促。

回到南院,那些未出恭的犯人們都睡熟了,回來的人躺下準備安睡,被罰面壁的人也被解除了處罰,躺在床上,這時,小個子領著兩個院士輕輕走進東屋的套間,站在我的鋪旁邊,兩個院士把吳海從鋪上拽下來,拉了出去。接著就聽見對面西屋的門鎖被打開和關門聲,並從西屋傳來沉悶的連續敲打聲。我知道:他們在私刑吳海,西屋就是神經院的刑堂。我思忖著:在這裡生活的犯人也叫人嗎?這些病若蒿草的人能活著走出監獄大門嗎?誰來保障這些沒有正常思維的犯人的生存權利?這就是模範監獄?難道這就是他們所奉行的文明、依法、規範管理?。。。不知不覺中,我的肚皮被什麼咬了一口,讓我從麻木的思維中醒來,用手輕輕地摸去,啊!臭蟲。一個胖乎乎的小動物,有半粒豌豆大小,我忙掀開被子,看見被子、床單上有五、六頭大小不一的臭蟲。小動物開始向我這個新住戶進攻了。不知道衣服上有沒有,我也沒有時間去跟他們玩捉迷藏。我伸手從鋪板下面拿出一瓶香水,灑在我的衣服、被子和床單上。

「起床,,起床啦!」值班院士喊叫著。我把疊好的被子靠在我的身後,吳海手摀住腰一拐一瘸地走進來,身後跟著帶他出去的兩個院士。一個院士轉身走出了套間,另一個院士滿面春風地向我搭話:」「你是從新鄉監獄轉來的吧?」「是。」我扔給他一支香菸,「你不來一支?」院士問。「屋裡不許抽煙。」「狗屁,規矩是靈活的,我在這裡你儘管抽。」院士大聲地說。我從床鋪上走下來,拿出一支香菸,院士幫我點火:「我叫趙宣,剛來這裡不久,因殺人被判死緩,是從鄭州八科轉來的,這裡有好多八科轉來的,北院有個姓錢的,是盜車團夥的頭目,他的尾骨在八科被打折了,直不起腰,開封一監關的都是重刑犯,你還有兩年就該釋放了,怎麼也送到開封來了?」看來,這個年輕人很善談,我隨口問道:「我在新鄉監獄就聽說八科的人很壞。」「豈止是壞,簡直就不是人,本來監獄就是個教人學壞的地方,八科專門培訓壞蛋教練。」聽此人說話有點道理,不禁打量他一番:中等個頭,白淨臉,23歲左右,右手姆指、食指因燙傷而殘。我從他那張稚嫩的臉上看不出凶殘的本性,但他確是個小魔頭,難怪他折磨吳海一個多小時,現在還能夠滿面春風地侃侃而談!我知道他在嚇唬我,便說:「我兩年轉了三個監獄,也見聞了許多折磨人的招術,監獄裡的妖魔鬼怪也見過一些,我被關在信陽第一看守所時,有個湖南珠洲姓文的,強姦未遂,聽他講:公安審他時,把他的全身衣服脫光,讓他坐在大木盆的水中,盆中放了幾隻大螃蟹,公安用螃蟹的大夾子夾他的生殖器。趙宣似乎聽出我的話意,又換了一個話題:」「你老家是鄭州的對吧?」「這傢伙看樣是個有心計的人,我剛來幾個小時就跟來了。」我又想:「他是想做臥底還是想刮油呢?」我問:「你家裡常來看你嗎:」「三個月來一次,每次送來500元錢,不過我的開銷大,兩個月就花完了,這幾天家裡就該來人了。對啦,老安你這裡有煙嗎?借我一包,等家裡來人就還你。」我從鋪板下面掏出兩包煙遞給他「拿去抽吧,不用還啦、不過我也是向積委會陶主任借的,我的錢還沒有到帳」趙宣把煙裝進口袋說:「謝謝你,以後有事儘管找我。」趙宣剛走,在旁等候的飯夫和大屋的兩個犯人急不可耐地擠進小套間的過道,飯夫操著濃重的川音說道:「老安,給我支煙。」我從鋪下拿出一包煙分給他們和小屋裡的其他犯人。有煙抽這些人似乎可愛了許多,這個稱你老鄉,那個要幫你洗衣服、洗碗。我知道:這些人看我剛來,是個新人,開涮我。一旦我拒絕他,就會使出種種下三賴的手段。不過我又想:「他們只是焦急無助罷了,也不會有更多的奢求,而那些貪官敲骨吸髓貪得無厭,且不知廉恥,他們才是世界上最壞的流氓無賴。

又到了放風的時間,人們從東屋和南屋聚集到小院子的中間。太陽好像忽然偏離了軌道,晒得人們臉上火辣辣的、身上熱烘烘的,有些人開始把身上的大衣、棉襖脫下,在太陽下坐著捕殺自養的小動物,有的乾脆把襯衣襯褲也脫光,光著身子,露著大腿在院子中間用力地抖動,空氣中瀰漫著膚皮、虱皮和灰皮,霎時間水泥地上裝甲車、陸戰車、越野車橫衝直闖,蹦蹦跳跳。好一道亮麗的自然風景。「老安」,一個身穿白大褂長相清秀的年輕犯人來到我面前「我叫張平,有件事想請你幫忙。」我猜想:他可能就是趙宣講的那個犯醫:「我能幫你什麼?」他看我沒有拒絕,便蹲下身來,遞給我一支香菸:「司法廳要來東獄驗收,咱們醫院干警有幾本備課筆記沒有寫,想請你幫寫一寫。」我想:司法廳的大員有時間去看備課筆記?他們看美女的大腿還差不多,再之,哪有讓別人代寫備課筆記的呀?我問:「幾本?」「三本,內科兩本,外科一本」「怎麼寫?」「很簡單,你把每一章的標題、每一節的概述、名詞解釋、還有各個小標題抄下來,在每一章的後面選幾個思考題寫上即可。」「這麼厚的書要全抄完嗎?」「最好抄完,至少抄一半。」我問:「幾天?」他說:「時間不多,十天之內。」我又說:「我們的行動受限制,恐怕沒有時間。」「這不成問題,我向嚴院長講過了,你以後可以在院內自由活動。」我接過醫書和一疊備課本說道:「你這是逼我學習,人過卅不學藝,況且我的身體不好,心臟病經常發作。」他說:「沒問題,我就是負責給你們看病的,有情況你讓值班院士通知我,隨叫隨到。」

回到小屋,我開始為那些懶惰的警察造假備課,值班院士給我搬來一個小方凳。這些拿著納稅人俸祿的寄生蟲,他們天天吃喝玩樂,連造假也要請犯人幫忙。我想:不過這又算得了什麼呢,在看守所,那個姓葉的干警不是同樣讓我給他寫報告、論文,他自己拿去發表。結果又陞官又發財。這怎麼能怪他們呢,他們早已厭惡透了這虛偽的走過場,又不得不應付差事。誰抹的光,以假亂真誰就是贏家就能得寵。屋裡靜悄悄的,能聽見耗子在床下撕咬爛紙的聲音。寫著寫著我感覺有點不可思議:這些失去理智的瘋子,為什麼被馴得一聲不吭呢?難道他們真正成為只會吃喝拉睡的低能動物,還是在殘暴的統治下他們被恐懼所征服,徹底喪失了人性的七情六慾?如果是這樣,那麼正常的人在這裡會變成像他們一樣的人嗎?「日他奶奶的,我受不了啦!」在我這間小套間的一個矮個老頭從床鋪上跳了起來,嚇我一跳。「你們槍斃我吧!」他逕直衝到值班院士的面前揮午著拳頭嚎叫著:「你們吃人肉,喝人血,我要到閆王那裡告你們!」他光著腳跑到院子中間大哭大叫起來。幾個院士把他捉了進來,他拚命地掙紮著,褲子褪到膝下,屁股拖在水泥地板上,他被戴上土銬銬在水泥床沿的鐵環上,院士們往他嘴裡塞了幾片藥。把他的褲子穿上,相互安慰地說:「這傢伙又犯病了」「累得我不輕。」「看樣子至少要銬24小時。」院士們有說有笑地回到值班室。

鐵門的窗口被推開「陳秉新接見」外院的值班向小院的值班喊道:「快點叫他出來。」值班院士迅速幫這個犯人整理好衣服,把他帶出鐵門。「口福來啦,呸,畜牲不如,我要撒尿。」院士返回東屋問:「誰在叫?」「你才在叫。」瞎子老王罵道:「啥世道,管天管地,管不住拉尿放屁。共產黨真了不起,連屎尿也管住了。」「不要再鬧啦,幹部在上班!」「我才不管他上班不上班,我要拉尿!」「再等一會兒行不行?」「不行,我現在就尿。」說著掏出來就尿。「好好,你到外邊尿。小袁,帶他出去拉尿。」一個年約25歲的犯人跳下床鋪扶著瞎子老王走出東屋,東屋有七、八個犯人跳下床鋪,跟著向外走,值班院士尷尬地看看窗台上放的鬧鐘,大聲說:「放風。都放風!」小院子裡又熱鬧起來,有唱戲的,有罵娘的,有摔餐具的,還有打開水龍頭的。鐵門的窗口被推開,積委會的一個腫臉老頭問:「怎麼搞的?沒到時間誰讓他們出來的。」小個子院長從值班室走出來:「老何,你不想混了?自己進去面壁反省,明天捲鋪蓋滾蛋。」小個子院長氣沖沖地走出南院向干警匯報情況,那個嘴裡不停地嘰哩咕嚕說話的人逕直走到我的面前,向我伸出兩根手指,他在向我索煙。因為離得近,我終於聽清了他說的話:「打得贏,怎麼打不贏?我劉少奇怕過誰,老毛我都不怕,打不贏撤你的職,拉出去槍斃,再調一個團上去。。。」這個扁嘴巴瘦老頭大約有65歲,鬍子白了許多,門牙少了幾顆,脖子後邊背著一個拳頭大的肉球,看上去身體還挺硬朗,因為他不停地彎腰揀煙頭,從不在鋪上躺坐,總是刁著煙在屋裡晃來晃去,我把剩下的幾支煙塞在他的手裡,他竟說聲:「謝謝」轉身而去。

鐵門開了,嚴院長拿張白紙順手貼在東屋的門外牆上,我走過去觀看,是神經院院士和神經犯人的積分表,神經犯人的積分滿分為每月5分,有的只有1分或0分,而院士們的積分有的10分,有的15分。有幾個神經犯人走過來看榜,有個老頭張口罵道:「娘的禿孫,我在這呆了八年了還沒有減過刑。」我問:「你現在。。。?」「無期。」他滿不在乎地說:「在這裡,像我這樣的人。。。多。刑都讓鱉兒們吃了。」聽他話的意思,我感到:減刑,在這個瘋人院裡大有文章,大多數神經犯人好像對積分不屑一顧,或是他們壓根就不知道什麼是減刑。鐵門又開了,剛才出去接見家人的陳秉新提著香蕉、雞蛋走了進來,站在值班室門口等待的幾個院士急不可待地走過來接過提袋,就像是自己的東西抓著就吃,剩下幾個爛香蕉、雞蛋扔在地上。可憐的陳秉新把爛香蕉、雞蛋拾起來,剝去皮,擺在地上,然後又用碗接一碗涼水,站在這些供果前,把碗舉過頭頂,口中唸唸有詞,雙手把碗中的涼水從頭頂倒在供果之上。幾個犯人圍在旁邊,急忙上去搶抓。

晚飯開始了,我拿了兩個饅頭,打了份水煮老蘿蔔,把饃菜送給了吳海,我想:「他中午挨了打又沒有吃東西,他一定很餓。自己泡了兩袋速食麵,我把多餘的一個料袋扔在地上,那個短脖子矮老頭端著菜盆湊到我的身旁,我知道他的意思,把料袋扔給他,他慌忙把料袋撕開倒在自己的菜上。「簡直是浪費。」蹲在對面的葫蘆眼盯著我可惜的說:「你看我,把它倒在瓶子裡慢慢地蘸饃吃,多過癮。」吃完飯,我點了支香菸,那個短脖子老頭又蹲在我的旁邊眼巴巴地看著我,我問:「你貴姓?」我感覺用詞不當,在這裡怎麼用「貴」字,我又換了一種口氣:「叫什麼名字?」「我叫朱時旺,55歲」他伸出兩個巴掌,我遞給他一支香菸,「殺人,判了無期」他點著香菸又說道:「從入監隊直接分到神經院,來了八年了,他們說我懶,沒有給我減刑,也沒有改判。」「上廁所」值班院士喊道:「快點排隊。」聽見喊叫,朱提著褲子鑽到隊伍的前面。

隊伍走出院門,院士們搬著小凳子到北院看電視了,神經院所剩無幾人,一個替班院士和四、五個神經犯人,院內暫時平靜下來,空間也大了許多,我在院內來來回回走動著,一個細高個子,鷹鉤鼻子也跟了上來,他自我介紹道:「我叫李鐵明,邑陽人,兩個月後就自由了。」看起來這人挺爽快,我問:「你犯的什麼罪?」「流氓、強姦,無惡不作,我在我們鄉是一霸,只要提到鐵明,外號穿山豹,沒有人不害怕。」我說:「在信陽一看,也有叫穿山豹的,那是因為他到哪個監號都挨打,打得經常換監號、滿山跑。」他說:「在我們當地是這個」他伸出姆指。我問:「你在一監待了多少年?」「十四年,可以稱得上東獄的老字號啦,原來我在犯人食堂,天天吃不完的雞魚肉蛋,每逢改善生活我們拎著滿桶的肉到各個大隊積委會換煙、換酒。我們把豬油、清油拿來炸饃,煎雞蛋,炒米飯、炸丸子。過著神仙的日子。」「快走啦,舒服日子過膩了,不想呆在那裡就搗蛋,然後被送到神經院了,對不對?」「一點不錯,人呀,失去了自由,吃肉也沒有香味。捕前我是一個公安戰士,還不是到處吃喝玩樂,我們的所長也沒有我風光,事在人為。」他停頓了一下,從兜裡摸出兩支又皺又軟的香菸,遞給我一支,又說道:「有個算命的對我說:我這一輩子走到哪裡都要吃香喝辣,有酒有肉,是個有福的人,走到哪裡都有朋友幫,錢是龜孫,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就把干警當成小鬼,讓他們給我推磨,現在有個干警手裡還拿著我的錢,大概還有1000多元。」我邊聽邊想:此人在獄中經過長期壓抑,想說但不能說、不敢說,現在總算快出頭了,看樣子讓他講三天三夜也講不完。忽然他停住了腳步,低聲道:「老安,這裡的情況十分複雜,你剛來可要處處小心,我看出至少有五個神經犯人在盯你,再加上一個瘦高個斜眼院士,姓鮑,他是東獄獄長的一個殺手鐧,這6個人都在臥你的底。」「我的底隨便他們臥。」「我知道,你是反貪官、反腐敗的好人,你是正義之師,你叫安均對嗎?不要吃驚,你的事我早就聽說了,不過是在廣播裡,咱有這個。」他拍拍自己的口袋,原來,他有一部短波收音機,他詭秘地笑了笑然後指著北院說:「北院有一個職業臥底外號叫老鬼,三、四年前,有一個販毒的,把毒品搞到監獄裡賣,就是查不出怎麼弄進來的,後來就讓老鬼去臥底,原來是把毒品塞進燒雞肚子裡送進來的,後來老鬼立了一功,減了兩年刑。不過老鬼從此就難作人啦,經常挨打,犯人最恨得就是這種人,損人利己、落井下石。」

上廁所的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回到了南院,電視畫面成了小院犯人們的話題:「江主席看上去很年輕,我看他還能再活50年。」小袁接著又說:「他的老伴看上去有100多歲,他倆年令相差太大。」瞎子老王說:「家裡養老的,外面養小的,哪個皇帝不是嬪妃成群?就像葫蘆嫌老的不夠嫩,想吃鮮又沒本事,專吃身邊的嫩草。」葫蘆反詰道:「你的眼瞎了,想吃嫩草看不見!」「抓緊時間洗漱,該休息了!」值班院士喊道。許多神經犯人回到了屋裡,有幾個還蹲在門口抽煙,有的在小院中間走來走去,只有幾個院士和兩個神經犯人在水池旁邊洗

一個星期過去了,早晨起床看看天氣睛朗,我約院士趙宣帶我到北院晾晒被褥,除非星期天干警們不上班,沒有參觀團前來參觀,南院不准晾晒衣、被,以免影響獄容,因為前邊就是東獄的辦公樓,外來人很容易就能看出這裡的破綻,南院神經犯的衣被只好拿到北院去晾晒。回來的路上我推開積委會的門,見陶主任已經起床,我問:「陶主任,我的錢到帳了沒有?」「我查了幾次,沒有你的錢,只有王彬的470元錢。」我非常吃驚說:「那470元是我的,不信你可以看西郊入監隊的帳,是不是獄政科的王主任搞錯了?」「搞錯的可能性不大,因為當時他就帶你們二人,他總不會記錯吧。」我有點著急:「我找王主任當面對證。」「不過也有辦法,你先回去,等干警上班了,這事我向他們匯報,看他們怎麼說。奇怪,你的錢怎麼變成他的了?」

回到南院,我翻開自己的消費流水帳,餘額清清楚楚470元,還有新鄉監獄給我打的退還我錢款的條。我細想:是王主任搞錯了,他怎麼會搞錯呢?疏忽大意?不對。故意使壞?也不可能,我與他素不相識,他受了王彬的賄,明吃我的黑?這個倒有可能。在新鄉監獄時,入監隊藍監區長夥同管帳的犯人吃了不知多少人的黑,連那裡的老犯人都被吃得怨聲載道,後來吃我的黑時被我當場抓住,我給張監獄長寫了一封「犯人的財務管理應實行三公開」的公開信,結果我被他們關15天的禁閉,看來天下烏鴉一般黑,李鐵明說的話有道理,我還要謹慎提防。「老安,杜區長叫你過去領錢。」值班院士小周走進來。

我走出南院的鐵門,看見杜區長手裡拿著一張轉帳條坐在漁池旁邊的竹木籐椅上,王彬也站在他的旁邊。杜區長把條子遞給我:「給你的錢,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他轉臉問王彬:「是不是你的錢,自己不清楚,為什麼還敢冒領?」「對不起,我以為是家裡寄來的。」杜區長把條子拿過去把王彬的名字劃掉,又寫上我的名字,遞給陶主任說:「給安均取50元菜金券,去買炒菜吃,把身體搞好。」我說:「謝謝杜區長。」杜洪剛話題陡然急轉「安均,交給你一項任務,監獄長指示要你從本月開始,每個月交一份思想匯報,要寫得深刻、感人,要切中要害言之有物,在這裡不讓你幹活,好好養身吧,一定要把思想匯報寫好。監獄長說了,你的思想匯報他要親閱。」我頓時明白了,原來自始至終是監獄方給我設的圈套。他們一手硬一手軟,一手把我身置瘋人院,摧殘我的精神,另一手讓我對他們心存感激,雙管齊下達到他們的目的:就是讓我認罪。不過,他們這一招玩得比新鄉監獄高明:新鄉監獄逼我寫認罪書,我在認罪書上寫了一行大字「二十世紀的文字獄,法治時代的違憲,我要申訴。」看來關心我的人還真不少!

下午,我把寫好的思想匯報交到積委會,上面寫著我在瘋人院如何心情好,身體好,以及感謝他們把我的錢又還給了我。聽說這幫傻瓜看了挺滿意。真是讓人啼笑皆非,可見,強盜最怕聽實話,最喜愛聽假話,這也是他們做賊心虛的表現。難怪2000多年前秦朝的趙高「指鹿為馬」逼著國人說假話,因為他是竊國大盜,2000多年來歷朝歷代帝王無不效法趙高之流 ,不許國人說實話。這也算是中國歷史文化傳統的最大特色,最大悲哀吧。

晚飯後,老殘監區召開「減刑動員會」神經院隸屬老殘監區,每個犯人都必須參加。46個神經犯人加上幾個院士排著長隊來到北院的葡萄樹下,沒有凳子,神經犯們只能席地而坐。我感到奇怪,「減刑」,按積分的分配來看,神經犯們幾乎沒有可能,為什麼每個神經犯必須參加呢?動員會的主要內容是強調神經犯們積極配合,這些神經犯大都不關心減刑,有的神智具失,根本不知道「減刑」是什麼,不知其中有何奧妙,我百思不得其解。會議結束後,神經犯們回到南院,一如既往,沒有激起任何反響,只是那8個院士在值班室熱烈地討論著。

第二天天還沒亮,值班院士們全體行動,把神經犯們從睡夢中趕到小院中間,又把他們逐個叫到一旁,耐心交待。我不得而知他們交待的內容,但我猜:今天必定有重大的活動,再看那些神經犯,他們個個都若無其事,亂跑的亂跑,打鬧的打鬧,而院士們則唾星飛午,口若懸河,如臨大敵一般。唉,真是無利不起早,看樣子神經犯們今天也要當一次主角,神經犯表演,院士們得利,這幫院士就像是走江湖的,猴子表演,他們收錢,真是卑鄙可惡至極!

九點剛過,北院就開始熱鬧起來,搬動椅子聲、跑步聲夾雜著迎客的講話聲,不用看準是關鍵人物到來。我打開鐵門的窗口向外看,七、八個穿制服的人圍著神經院的門呈扇形坐下,他們在一監干警的坐陪下喝茶、聊天。十分鐘之後,鐵門打開一個縫,神經犯被逐個叫出問話,我問值班院士小鮑:「外面坐的都是什麼人?」「開封市中級法院的、市檢察院的還有法醫鑑定中心的。」哦,我終於明白了其中的玄妙,原來一監拿這些無智的犯人作金字招牌,獲取減刑權力部門的同情,以給神經犯多爭取減刑名額為由,向他們多報減刑名額,以圖多批一些減刑名額,這樣一來名利雙收,一方面標榜一監為社會承擔了沈重的責任和負擔,另一方面多一個減刑名額,他們私下就可以多收一份厚禮,既宣揚了政績,又得了實惠。那麼,老殘監區又有什麼利益和好處呢?這46個神經犯就是46個名額,如果按規定的15%減刑比例,半年減一次,這46個人就有7個減刑名額,這14宗買賣豈不是一大筆豐厚的收入?至於這豐厚的收入落入誰的口袋,就不得而知了。午飯時間已過,詢問仍在繼續,因為羞於讓來賓看見神經犯吃的飯菜,神經院的飯菜仍未送來。打飯的已經去了將近一個半小時,神經犯們餓得在廚櫃裡尋找剩飯、剩菜。那些院士們圍著神經犯們盤問不休,院士問:「怎麼問的?」神經犯擺擺頭,院士又問另一個神經犯:「問的啥。」回答:「我也不知道。」院士又問大傻(一個細高個子年輕犯人):「乍問的?」「他問俺爹叫啥。」「你乍答的?」「俺爹叫爹,俺娘叫娘。這還能有錯?」

午飯比正常開飯時間遲了2個小時,饅頭已經冰涼,菜還是水煮老蘿蔔條。飯夫幫我買了一份西紅柿炒蛋,5元錢一份,份額很少,我心裏清楚其中的一半已經作為小費被飯夫扣減了。扣減就扣減了罷,自己不能外出,沒有好處誰肯幫你?飯夫打完飯菜拿著2個饅頭到北院就餐去了。這是我到省一監吃的第一份炒菜,也是我十一天來吃得第一頓飽飯。

午飯後,神經犯們上完廁所,各自躺在床鋪上休息,「我的衣服丟了。」瞎子老王拍打著床板「出賊了,出賊了。」值班院士斜眼鮑走進來問:「什麼丟了?」小袁補充說道:「那是一套藍色的襯衣、襯褲,當時我幫他放進鋪板下的紙箱裡。」嚴院長走進東屋巡視一週,把小袁帶出東屋詢問。不一會兒,嚴院長帶著趙宣、老陳兩個院士走進東屋的套間:「老王的衣服丟了,現存搜查。」:「小陳,你拿了沒有?」我身旁躺的小瘦子答:「沒有。」「搜。」院士們掀開小陳的爛被褥和床上的鋪板,從一個補丁的編織袋裡掏出幾件破爛衣服和足足有10公斤的破爛報紙,神經犯們大多沒錢買手紙,有的用爛報紙,有朋友的,在監獄裡偷印刷白紙、新聞紙,還有的偷監獄裡印刷的書、本、考卷作手紙,有的乾脆什麼手紙也不用。沒想到他收藏這麼多的手紙,足夠他使用5年。「這是什麼?」嚴院長抖動著手中的藍色襯衣問。「這是我家裡送的。」「你穿上,讓大家看看是不是你的?你不夠5尺高,能穿這麼長的衣服?」小陳嘴裡囁嚅著。嚴院長猛地一拳打在小陳的眼眶上。小陳手捂著眼睛,我忙制止道:「別打,別打,向老王認個錯,把衣服還給他。」嚴院長把衣服扔給瞎子老王:「趙宣,讓他出來談談。」趙宣把小陳拖了出去。西屋的門又打開了,裡面傳出尖厲的嚎叫聲、毆打聲,漸漸地無聲無息了。我想:是不是把人打死了?怎麼沒有聲息了?過了一會兒,小陳被送回小套間,嚴院長向值班鮑院士吩咐道:「反省三天,反省期間不准出南院,不准他拉屎,讓他拉在自己的褲襠裡。」我明白:他作出如此安排,一是怕干警看見小陳臉上的傷,二是怕小陳向干警控告他。聽神經犯們說:「干警有時一、二個月才來南院視察一趟,杜區長不高興別人插手南院的事情。南院直接歸杜區長管轄。

大約三、四點鐘,南院的鐵門被徹底打開了,干警王主任款款走了進來,他說:「以後這大門不要關,經常通通風對健康有幫助。」嚴院長走到他身邊問:「杜區長來了嗎?」王主任回答:「到西郊集中練隊列了,大概需要一個月。」聽此話,嚴的臉色徒然收斂了微笑。我想:上天要懲罰他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嚴自以為不讓陳出南院,就可以避免惡行敗露,可上帝偏偏在這關頭讓干警進南院視察,看來嚴難逃此劫。王主任先走進南屋,這間屋大約24平方米,寬約4米,長約6米,整個屋裡黑黢黢的,被褥黑黢黢的,鋪上躺的人也是黑黢黢的,老石看見干警,慢慢從鋪上挪下來,光腳站在地上,尿水順著兩隻腳流在地上,「王主任,這屋裡氣味難聞,隨地大小便,真拿他們沒辦法。快拿拖把來。」一個院士轉身去拿拖把,王主任說:「這屋裡要徹底打掃乾淨,你們值班人員到積委會領一桶洗衣粉,找人把他們的衣服、被褥、鞋子都洗一洗,沒有用的爛鞋、爛衣服該扔的都扔掉。」說完,王主任走進東屋,王主任立刻被神經犯們圍了起來,「王主任,我的錢花光了,我想給家裡打個電話,讓他們送點錢。」「王主任,我沒有病,我想到北院參加勞動,掏馬葫蘆、裝垃圾都行。」「王主任,這裡太黑,違法亂紀,無法無天,沒人管,沒人問,你要管一管哪!」王主任簽完手中的電話條說:「我也管不了,以我個人的微薄之力我也改變不了你們的處境,不過,有什麼事你們可以向干警反映,我們會盡力而為的。」, 最後,王主任走進東屋的小套間看見小陳在面壁反省,王主任笑著問:「怎麼了小陳?」小陳轉過身來,左眼眶青紫血腫。「王主任,他們打我。」他脫去上衣和褲子,渾身上下有十幾塊青紫血腫,王主任氣憤地問:「誰打的?」小陳不敢直言:「他們,他們還威脅我不讓給干警講。」「誰這麼大膽,簡直是無法無天!」吳海也從鋪上站起來把衣服脫光,身上尚未消失的血腫疤痕依然可見。「你們倆個出來。」王主任帶著小陳、吳海憤然離去。
晚飯過後,陶主任來到神經院,他讓院士把南屋的神經犯臨時集中到東屋,陶主任向院士們和神經犯們宣布:「老殘監區決定暫停嚴的神經院大組長的職務,由我親自代管幾天神經院。」原來不過是個犯人大組長和幾個凶殘的犯人,在這個小院中,居然成了騎在病殘的神經犯人頭上作威作福的土皇帝,居然自封為院長、院士,多麼響亮的名字。不過,這也是不知多少年來形成的習慣,神經犯們早已馴服於這種管理模式。

院長撤職了,院士們受到了斥罵,神經院那扇封閉的大門被打開了,神經犯們好不自在,他們可以站在小院內觀看北院的電視節目,院內的管理也放鬆了許多,我向新來的值班錢院士打個招呼:「餵,老鄉,我到積委會找陶主任。」錢躬著腰客氣地說:「去、去。」來到積委會,看見趙宣等幾個院士正圍在陶的身邊講嚴的壞話,看見我陶問:「有什麼事?」我說:「陶主任,我的身體不太好,有心臟疾病,那個小套間環境太差,人又多,睡覺只能側身而睡。」趙宣應和道:「外面大屋的空氣對流,後面還有兩扇窗戶,衛生也好,今天正好調出去一個。」陶說:「不用講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明天我向干警請示一下。」停了片刻他又說「哦,對啦,最近我很忙,有些材料需要抄寫,能不能幫幫忙,聽說你寫的速度快,質量高。」我說:「你是大主任,有事儘管吩咐。」陶很謙虛:「咱們都是來服刑的,身上穿的都是囚服,誰也不比誰高,誰也不比誰大。」院士們應和道:「是,是。」 看著他們虔誠的模樣,這些院士們的威風削減了許多。

第二天早飯過後,院士們忙著清掃南屋的衛生,飯夫、小袁、大傻忙著沖洗南屋神經犯的髒衣被,小個子嚴扛著自己的行李卷灰溜溜地獨自走出南院,趙宣當值,這條平時緊跟主人寸步不離的惡狗,竟抱著手站在那裡無動於衷,我從東屋走出來問:「嚴走了?分到哪個隊?」趙宣說:「暫時留在北院老殘隊,聽說讓他去掏馬葫蘆。」「什麼是馬葫蘆?」我問。「就是掏化糞池。」正在這時,我們看見一名干警手捧著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子跑進積委會,我說:「開封的灌湯包是很出名的。」趙宣伸長脖子向外看,似乎沒有聽見我在對他講話。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臉來酸溜溜地說:「還是有錢是大爺。這個姓周的,跟你同一天來的,周口人,聽說原來是某縣的農行行長,貪污5000萬元只定了個挪用罪,才判了八年,剛來的時候,到前面小賣部買煙,整箱買。回來的路上,見人送一包香菸。」「哇,夠氣派,我換了幾個監獄,見過不少有錢的生意人、貪官,也沒有如此鋪張的。」「這只是小意思,他每天抽得是玉溪煙,喝的是千元一斤的銀針茶,干警有困難都找他,聽說他還在監獄裡炒股,教獄長和干警炒股票,有一天股票上漲,他說當天他就賺了五十萬!」「真是厲害。」「他的錢就像大水衝來的,他早上想吃灌湯包,有干警天不亮就去給他買,他說晚上宵夜想喝老鱉湯,干警半夜煮好又給他端來。你不知道,東獄的許多干警經常往這裡跑,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他看看我鄙視地說:「看看你自己,反貪官反進瘋人院,抽的是兩元一包的煙,看人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整個東獄,他想到哪玩,想幹什麼,沒人敢管,就是他的療養院。」

飯夫晾完衣服走進院子,我問:「不是每星期改善一次嗎?怎麼沒見改善。」「怎麼沒改善?上星期五老菠菜炒肉你沒吃?」「吃了,怎麼沒有肉?」「有肉味就不錯了,你知道嗎,千百人就只有百拾斤豬肉,還要留給伙房賣小炒,干警工作餐,剩餘的都讓伙房的犯人偷的偷,撈的撈,拿去換煙抽了,剩下拾斤八斤的剁成肉末,哪裡見得到。」我問:「他們的膽子夠大的。難道就沒人管嗎?」他又說:「那些伙房的犯人都有關係戶,來頭大的很,人家花了大把銀子進伙房,那銀子還不是要撈回來的,你說是不是?」趙宣說:「聽說在北獄,那裡的生活條件更差,根本就沒有改善生活,誰有錢誰就天天改善。」我們正聊著,王主任走了進來,他微笑著問我:「怎麼樣?生活還能適應吧?聽說你想換床鋪?這樣的小事以後就不要再請示幹部了,權力下放給你們積委會,積委會的職責就是安排犯人的勞動、學習和生活的。」他轉身向跟在身後的陶主任安排道。陶主任說:「行,老安,你現在就把床鋪搬到大屋,睡在正對著大門的位置,這樣通風好一些。」王主任看見幾個院士還在清掃南屋的窗戶,他逕直走進南屋,看見屋內已打掃乾淨,封死的窗戶也扒開了,新鮮空氣流進了這間封閉了多年的小屋。臭氣味也少了許多,他說:「這還差不多,你們值班犯人的職責就是管理和保障這些無智的病殘犯人,讓他們生命安全,身體健康,不是讓你們當老爺,摧殘他們,傷害他們的。」幾個神經犯人坐在床上傻笑,老石和葫蘆在無聲地抹眼淚。王主任又說:「讓他們經常下來走動走動,不要總是把他們圈在床上。」院士們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分頭到各個房間,挨個把躺在床上的神經犯向外趕,我也把我的鋪從小套間搬進了大屋,這裡雖然不算很寬,大約有60公分的空間,我總算可以平躺著睡覺了,空氣也清新了許多。
幾天來,神經院完全換了一種管理方式,那令人恐懼的鐵門只有夜晚才鎖著;神經犯可以在院內、屋裡自由活動、洗衣服、洗手、便溺;吳孔義不知不覺地拿起他的毛筆蘸著水在地上寫大字,他的書法的確很有造詣;吳海偶爾在那間小套屋裡高聲歌唱兩句,聲音圓潤而洪亮;瞎子老王喜愛坐在東屋的門口抽煙聊天,李鐵明喜愛找我打牌、聊天,除了幾個神經犯終日躺臥在鋪上不肯下床活動,大家都自忙其業,自得其樂。印度100年前有個著名的詩人名叫泰戈爾,是世界上唯一詩歌作品獲得諾貝爾獎金的人,他曾說:「上帝不在金碧輝煌的神殿裡,上帝在那些受苦受難、最需要得到救援的人群中。」中國古代有本著名的小說名叫<<西遊記>>寫唐僧為取真經,歷盡81劫難,處處都有神靈佑護,印度的泰戈爾,中國的<<西遊記>>講述的都是一個道理:舉頭三尺有神靈,莫欺天,莫欺人,善惡到頭終有報。像嚴院長這類邪惡之徒自以為「信則有,不信則無。」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目中無天,作惡多端,必然受到老天和上帝的懲罰。

清晨,我在燕子們互相嘲笑的爭吵聲中醒來,細細聽它們呢喃、清脆的叫聲好像在說:「我如果是你,就早點起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開封仲春時節的空氣,原來這座古城清晨的空氣多麼清新涼爽。我不禁探問:今日生活在開封古城的人們,你們可知千百年來銘刻在這座古城的苦難和恥辱?那一條條無辜慘死在這裡的英雄生命,他們的靈魂安居何方?夜晚陰冷慘淡,白日烈日炙人,這是開封古城特有的氣候,還是那英靈聚而不散?來自四面八方的囚犯都說開封的天氣古怪,徐志摩有句詩寫道:我身上流淌著古先民的遺血。難道這種古城的空氣中流淌著古代的遺風?

十一天的窩居,弄得我滿身奇痒,我擔心自己身上養了小動物,趁著大家沒有起床,我脫光了衣服來到水池邊,接了盆涼水從頭到腳衝了下去,嚯,透骨涼爽。「小心著涼」。躬著腰的錢院士提醒我,我說:「習慣啦。」我想起:在看守所的十六個月,三九嚴寒,大家脫光了衣服,敲開水池裡的厚冰當肥皂,拿冰水沖身子,那種效果就像在桑拿,渾身熱氣騰騰,彤紅的皮膚火辣辣的。洗完澡,天也亮了許多,飯夫挑著擔子外出打飯,神經犯們在陸續起床,我換上乾淨的衣服,爽快舒服極了。我遞給錢院士一支香菸,自己也點了一支:「咱們這裡沒有澡堂?怎麼沒見神經犯洗澡?」錢說:「我剛來,這裡沒有澡堂,聽說神經犯們一年只洗一次澡,還是在天氣最熱的6月份,身體好的想洗涼水澡還得偷偷摸摸半夜裡洗。」「聽說你的尾骨是在八科打壞的?」「聽誰說的?八科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是個魔窟。他們想吃我的黑,讓我給他們送錢,哼,咱老錢從南京到北京還沒見過人嘴裡打彈弓,寧死不屈,寧折不彎。」「自己豈不吃虧。」「人家舉著刀,咱們就像圈裡的羔羊,你就是把心肝掏出來餵他們,他們也不會說聲感謝的話。一幫畜牲。」「你為什麼不控告他們?」「我這把骨頭,還不夠一大群狼 塞牙縫的,不如留點錢,在監獄裡享用。呸!」他吐了一口口水,把煙撕開「老安,你買的是假煙,不信你看,都是黃板紙。」我忙撕開自己的煙,裡面尚有沒被切碎的黃板紙片,「怪不得,這煙味這麼辣,原來是假的。」「你是不是在積委會的立櫃裡拿的?」「是啊」「這就對啦。有些東西是搗鼓來的。知道嗎?買東西到前面小賣部,那裡的東西比市場價高,但起碼是真貨。」「我出不去啊!」「你可以借打電話為由,電話室、小賣部是挨著的,你到積委會買10張電話條一元錢,讓干警簽個字,到了小賣部,你可以不打電話。」早飯擔了進來,還是米湯水,咸蘿蔔和饃,我盛了幾塊咸菜,用水淘去上面的鹽晶,扯開一袋榨菜,又倒了丁點小磨油,就著米湯水吃了一個饅頭。有的神經犯一手抓著咸菜,一邊啃著饅頭;有的把桶中所剩的蘿蔔塊裝在瓦罐中儲備起來。只是那桶米湯水不受喜愛,剩下大半,飯夫把它倒在水池裡,留下半碗泡漲了的米粒,倒點白糖和著吃了。

早飯過後,我看見杜區長來到北院,急匆匆交待幾句就走了,不一會錢院士晃著腦袋對我說:「城頭變換了大王旗,有人泣。剛來的那個姓周的戴上紅牌當積委會主任啦。」「陶主任不干啦?」「紅牌換綠牌抓勞動生產了。」我問:「怎麼說換就換?」錢用手指比劃了一下「這個決定一切,誰出的錢多就是老大。」他又說:「別說積委會主任的位置,就是我這個值班院士的位置,一個床鋪都得靠這個調節。」這話一點兒不錯,在看守所不也是這樣?誰出的錢多誰就當炕頭,誰就能在監號裡為非作歹稱王稱霸,誰不拿錢供奉他,他就天天打你,折磨你,有時候你拿錢多,他看你是塊肥肉,就緊緊地壓榨你,整治你,讓你拿更多的錢供他享用,有個香港人每月拿出5000元錢,他們還不滿足,天天逼他折磨他,真是暗無天日。

午休過後,東屋又搬入一個犯人,中等身材50歲開外,嘶啞略帶口吃,周主任走進南院的東屋對他說:「這裡的鋪位你隨便挑。」他拍拍我的鋪說:「我就睡、睡、睡在這裡,我最、最、最喜歡跟名、名、名人打交道,老安是、是、是個名人,我就跟他睡、睡一塊兒。」斜眼院士小鮑拍著他的肩膀問:「老鬼,這幾個月你在哪、哪、哪裡發財呀?」老鬼回答道:「我在西、西郊住院。」我說:「北院的環境好,何必跑到南院來受苦?」老鬼說:「北院的人太、太、太壞,這裡清、清靜。你不、不、不歡迎?」我說:「歡迎你也來,不歡迎你也來。」周主任說:「就睡在老安旁邊,我看你們有共同語言,把小呂的鋪調到東屋的小套間,就這麼辦。」
老周走後,老鬼開始鋪整自己的被褥物品,老鬼說:「老、老安,我的東西、西少,就放、放、放在你的箱、箱子裡吧。」「唉,你千萬別!」我立即制止道:「你別把毒品什麼的放進我的箱子,載髒我,到時候我可說不清。咱們井水河水兩不犯!」在場的院士,還有瞎子老王、小袁等犯人哄堂大笑。瞎子老王說:「沒想到,老安說話還真有幽默感,語不驚人死不休,我老王佩服,佩服!」院士小錢說:「不愧是大深圳走出來的,什麼樣的老虎沒見過?」我心想:自古以來邪不壓正,在信陽市第一看守所,市公安局專案組的一個女公安,讓她的男朋友臥我的底十個月,一個邪惡之徒,結果吃我的黑吃了十個月,天天讓小白臉給他按摩,有時還跑到市內洗頭找妓女,最後臨走的時候他把我喊到一旁說:「我的女友就是你的專案組成員,她還經常跟蹤你,她對我說:你的案子從頭到尾都找不出任何罪證,只好強判你四年,聽說這是中央領導簽字強制判的。」在新鄉監獄,有幾個安陽人臥我的底,偷我的鞋子,內褲,涮我的煙,騸吃騸喝,呸!都是些下流坯,流氓無賴之流耍的勾當。

果然不出所料,這個職業臥底我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我蹲在門口抽煙他就跑過來找我要煙抽,我吃飯他就在我的碗裡夾菜,有一次我實在無法忍受了,氣憤地把菜碗摔在他面前說:「你太過份了,涮我呀?你就是有尚方寶劍也不能吃我的,喝我的,抽我的呀!你當我在養小白臉嗎?」他端著碗慌慌張張躲進屋裡。從那以後,他心裏好像明白了事理,想吃別人的東西,就大大方方說出來,但你不能吃著人的再去害人。

大約一個星期之間,這個老鬼到處找煙抽,到處挨別人的打、罵,他每次看我蹲在那裡抽煙,總是蹲在較遠的地方看著我,希望我扔給他一支煙。有一次,我從小賣部回來,買了三條煙和其他的食品,正當我把這些東西往鋪板下面的紙箱裡放時,他紅著臉走到我的跟前說:「老安,我來臥你的底、底、底了,有煙嗎?給、給我 一支,我都幾、幾、幾天沒有抽煙了。」我哈哈大笑起來說:「這、這、這還差、差、差不多。」我順手打開一條彩蝶煙遞給他兩包。「謝、謝謝。」我厭煩地擺擺手,示意叫他快滾蛋。他飛快地跑了出去。

(看中國論壇 未完待續)

短网址: 版權所有,任何形式轉載需本站授權許可。 嚴禁建立鏡像網站。



【誠徵榮譽會員】溪流能夠匯成大海,小善可以成就大愛。我們向全球華人誠意徵集萬名榮譽會員:每位榮譽會員每年只需支付一份訂閱費用,成為《看中國》網站的榮譽會員,就可以助力我們突破審查與封鎖,向至少10000位中國大陸同胞奉上獨立真實的關鍵資訊, 在危難時刻向他們發出預警,救他們於大瘟疫與其它社會危難之中。
榮譽會員

歡迎給您喜歡的作者捐助。您的愛心鼓勵就是對我們媒體的耕耘。 打賞
善举如烛《看中国》与您相约(图)

看完這篇文章您覺得

評論


加入看中國會員

捐助

看中國版權所有 Copyright © 2001 - Kanzhongguo.com All Rights Reserved.

blank
x
我們和我們的合作夥伴在我們的網站上使用Cookie等技術來個性化內容和廣告並分析我們的流量。點擊下方同意在網路上使用此技術。您要使用我們網站服務就需要接受此條款。 詳細隱私條款. 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