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沒什麼可說的?情色邊緣遊蕩的女留學生

發表:2005-03-14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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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朋友不經意講起一場車禍,死者是位女孩。後來聽說那女孩的母親已到多倫多來處理後事,出於職業敏感,我想聯繫這位母親作個採訪,豈知線還沒搭好,朋友說那位母親在知道她女兒這三年來一直在作三陪女,覺得沒什麼可說的,就帶著女兒的骨灰離境了。

至此這句「覺得沒什麼可說的」話一直壓抑著我。

好多個夜晚,當我置身於酒屋的吧臺邊,看著一個個青春的身影從我身邊飄來蕩去,閉上眼,那個倒臥在路邊流著眼淚的女孩的雙眸,以及一位年邁的母親邁著沈重的腳步走上飛機舷梯的背影交替出現。

我想,我該寫寫她們。

和秋子相約在下午,那天她穿一件DKNY的短袖,一條淺藍的洗水褲,配上一雙DIESEL的休閑運動鞋,披肩發,嘴裡咬著杯TIM HORTONS 的ICE CAPPUCINO從陽光裡走來,很清純。如果不是耳聞目睹,我絕不相信她做夜店。

也許因為彼此都來自廣州,自然好說話些。記得當我拐彎抹角向她表達採訪的意思時,她顯得很不開心地說「大佬你認識我原來是想我爆料(套情況)」?我聽了連忙說「當然不是,是因為豪哥。」秋子聽我提起豪哥,態度安穩了些。她既沒同意也沒反對,見狀我馬上約了時間。

和豪哥也算是相識。據他說,半年前有個週末的夜晚,他和朋友到Woodbine和Highway 7附近一間卡拉OK去消費,那晚喝了很多的酒,之後就帶了個女孩去開房,第二天起來兩人喝過茶後就分手。如是者過了幾個月,朋友有天告訴豪哥,那個女孩曾有了他的孩子,後來約醫生做了。豪哥聽了覺得很內疚,就去找這個女孩,但令豪哥尷尬的,是那個女孩裝著不認識他,半句抱怨的話都沒有。這個女孩就是秋子。

為什麼要裝著不認豪哥呢?我將豪哥一直內疚的心情告訴她。

為什麼要內疚?秋子的煙癮很大,她聽我這麼問,仰起頭對著陽光吹了個煙圈兒。既然敢出來玩,就沒什麼可內疚的。

我不知道她說的「玩」是指誰,是她還是豪哥。

那晚你好像沒有收豪哥的錢。我忍不住加了句。

秋子聽我這麼說,眼皮跳了一下,但很快就變得若無其事了。

不記得了。有時不一定要收錢的,開心,合眼緣就行。

怎麼想到要做這行?

秋子睨了我一眼。我告訴你是因為寂寞,你一定不相信。

僅是寂寞?沒有經濟的原因。

我沒有。秋子毫不猶豫地搖頭否認。

寂寞不一定要出來做,可以找男朋友,就算被別人包,都比在夜店裡好吧?

這是你們的看法,你講的這些我都經歷過的。秋子冷漠的眼光看著遠方。被人包過,也拍過好多次拖(談戀愛),一次比一次傷。

我們本來是不該出來讀書的,和那些拿博士碩士的留學生不同,我們在國內就不喜歡學習,父母以為把我們推出來,就可將我們脫胎換骨,其實,人出來了,沒有束縛,心更散了。

你的意思說,做成你今天這種狀態,父母有責任?

我不知道。秋子聲音有些嘶啞。開始誰不想循規蹈矩?但我說了,我們本來就不是讀書的料,書讀不下去,路就不知怎麼走了。

第一次和男朋友分手,我還怨他薄情,怨他花心,怨他辜負了我。我知道他背著我「偷吃」(找別的女孩)時甚至想到攬著他一起死的,但當我打電話回去和媽咪道別時,心就軟了。我不是怕死,是覺得我死了全家受打擊,不值就是。後來再拍拖,再分手;分手-----拍拖------分手,分多幾次先醒悟,像我們這樣身份前途都未卜的留學生,根本就不應該對感情寄予任何希望的。

被人包的日子也不好過,感情對我來說是什麼?就是半夜驚醒的時候,有個人聽我哭聽我訴說,這是有家的男人給不了我的。

最後那次和男友分手是在卡拉OK,那晚和他都講清楚了,他走他的路,我喝我的酒,後來我怕自己醉,就拿起手機,按上面的電話簿記錄從第一個人名開始 CALL,我當時想,CALL到誰算誰,找了好幾個人,直到一個做夜店看場的朋友來了,我就跟他轉場喝,那次醉得很慘,他和我去開房,不過很開心,我們該做的都做了,第二天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大家沒有什麼責任,很輕鬆,我覺得這樣很好。有天他知道我沒有工作,就對我說,不如去我那個場做吧,起碼我可看住你,我想了一下,就答應了。這樣一做就是兩年,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

以後呢?以後怎麼辦?

「以後」對我們是這樣一條路:或者繼續將學業完成,然後按規矩申請移民;或者就是找個人嫁了。

我知道以秋子目前的情況,繼續學業似乎很難,隨便找個人嫁也不甘心。

沒有別的路嗎?比如說回去呢?

回去?秋子聽我說到回去時笑了一下。什麼都沒拿到,回去幹什麼?

總不能這樣放任下去吧?

也談不上放任,你不能用國內那種感覺看我們,畢竟我們中很多人,還沒到賣身求財那種地步。大不了是上班和客人喝酒唱歌,客人當然也有不規矩的,但做不做,做到什麼程度,自己還是可以把握的。

我承認,有時為了錢會答應一些客人,不過會看人而定。很實際地說,我也要花費,也要養車,沒有SIN卡,我們能做什麼?

那天秋子和我講了很多,她改變了我對她或者是她們這個群體的一些看法。

比如,國內一些女孩子尤其是大學生做「三陪」目的很明確,就是通過賺錢改變自己的命運,所謂「貧窮說」就是源於這個道理。但對於遊蕩在海外的小留學生「三陪」來說,他們的目的就不是這樣單一。

首先他們還不至於「貧」至走投無路,很多小留學生的家裡一直以為自己的孩子正在讀書,基本的生活費和學費還是保證的;小留學生出來「做」,其中當然有想多賺些錢以滿足各項消費需求,像良好的居住條件,穿著以及買好的汽車電話等等,但因缺乏家庭溫暖而導致情感寂寞和「無習可學」「無工可做」「前途茫茫」也是個很重要的原因。

其次,他們中的一部分當然也有靠出賣身體收取一定的報酬,這就是我們說的賣淫,但,據秋子說,這樣的人只是佔一個很少的一個比例,在夜店,比如酒吧、卡拉 OK、桑拿、沐足等場所裡工作的小留學生,大部分出於兩個原因而工作:其一是需要一份工作,以維持或滿足消費欲求,而對於以留學生身份來加的她們來說,要取得工作簽證相對較難,特別是未完成學業者,夜店靈活的工作模式為她們提供了一種可能;其二是人在他鄉,進退兩難,情感上的孤獨將她們拋離到社會的另個角落,比如像秋子,她其實很清晰知道自己在做著什麼,在四個多小時的交談中,我從沒有將她和「賣淫」兩個字聯繫起來,她也不是要靠「賣」靠「淫」才能生存。正如她說的,幾百元房租加上吃喝汽車保險,不用陪人上床也能搞定,只是,當身邊的男人都不敢對情感負責,當社會拒絕你按照常人常態生存,當父母用冷漠的眼光對待你放棄出國的時候,你還會計較什麼呢?即時的歡愉,赤條條的錢欲交換雖然不高尚,但總比欺騙要真實。

秋子的話確實令我難堪,我承認,她講的不無道理。我曾覺得,她會因今天的這種際遇而怨恨父母,殊不知她很寬解地說,關父母什麼事呢?當初在國內自己就無心向學,大學是考不上的,父母為改變我這種狀態才想出出國這個主意,他們都是為我好,而且,他們不是富翁不是貪官,我出國的錢都是他們用血汗掙來、用一生的聲譽借來,我自己不努力,我怪誰?我知道假如我現在回去,父母一定不會拒絕我,但我很難面對自己,就別說是面對他們了,所以不關他們事的。

我知道自己的事情。和秋子分手時她這麼說。其實我也曾在良心的天平上搖擺。現在好難,做另外的工作,我沒有條件,而且習慣了目前這樣的消費,10元8元1個鐘的工作,我真的無法面對。

我當然知道她講的「條件」是什麼,沒能為她創造這樣的條件的,她自己本身應負很大的責任,還有她的父母也有責任,畢竟自己的孩子是塊什麼料,是不是推出國就可成才,出國後情感生活學業如何,這些家長不能以兩地分隔為理由一無所知,當然,作為社會的一個整體,我們也同樣應負起不可逃避的責任。

阿麗來自大連,與秋子不同,她「做」的目的很明確。

我是通過一位開餐館的朋友的太太珍認識阿麗的。

那天當我正謹慎地在內心選擇著詞句準備開始我的採訪時,阿麗快人快語:我承認,我是靠「做」賺錢。開始沒有任何猶豫,主要是書讀不下去了,然後就將家裡給我的學費用到買衣服喝酒和賭上去,人就是這樣的,在境遇不好時意志堅強者畢竟少數。

我剛來時認識一幫朋友,他們的家境都比我好,父母在國內很有錢,出國後賣靚車穿名牌泡夜店。以前常聽人說,你和什麼人好幾會變什麼人,一點都沒錯。開始我也是和他們打打牌喝喝酒,你想,一幫男男女女一起玩,總不會是孤男寡女那樣相處,有人關心,有人說他愛你,加上酒精,加上男人的投機取巧,然後就把自己很輕易很心甘情願地送出去了。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第三次,這樣夜夜笙歌後既沒有心思也沒有精力去讀書。

起先也沒想到要出來做,因為身邊總有認識不完的男朋友,生活是不愁的。不過這樣的關係維持不了長久,因為圈子周圍都是些會「玩」的朋友,他們今天能和你玩,明天就會和她玩,你以為玩回來的男友能天長地久那真是作夢吧。

書讀不下去我可以理解,但為什麼不找個人固定下來,比如像珍。

阿麗聽我這麼說,馬上很堅決地搖頭。

不是我背後講珍的不好,我們是老鄉,也是很好的朋友。我承認珍比我們都好,起碼她是真真正正讀完了書,拿到S學院文憑的,但這又如何?靠這樣的文憑回國一定餓死,不回國你到水牛城去看看,排隊的人多如牛毛。

珍不想回國,所以就嫁給了你們那個大她差不多有20歲的廣東老闆。說是老闆,其實就一快餐店,阿珍的苦處你是不知道的,早上5點多就起來了,到晚上10 點多才打烊,回到家累得都直不起腰,還要伺候老公收拾家務。以前我和珍一起出去,別人都誇她的膚色好,現在一比較,像大我6、7歲似的。

阿麗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不過,我想起秋子,總覺得以阿麗的條件,應該如秋子那樣可以活得從容些,何必一定要做桑拿,何必一定要和客人「做」?

前提是我不想天長地久地磨下去,既然我已經放棄了感情,那麼我就不要計較什麼了,能多賺點就多賺點,等有了足夠的錢我就離開這裡,或者回國,或者到別的城市去,那時候做什麼都沒有顧慮了。

我知道和阿麗你是無法和她探討道德倫理的,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她有自己的頭腦。本來我想說做「那行」會有危險,比如疾病的傳染,但話沒講完,她就以「幹哪行沒風險呢?做護士還有因SARS致死」一句封死了我。講到情感,她有些譏笑地說,你去問阿珍,和她老公做愛有多少感覺,事情就是這個樣子,道理本來都是一樣的,沒有絕對的對和錯,像你們這些有文化有才能的人,出國後有多少人能找到既不違背個人意願又能賺到錢的工作呢?

我沒有和阿麗作深入的探討,因為以我的理解,如果脫離了道德倫理的範疇,我和阿麗的討論就沒有銜接點,不在同一平台上的比較,這樣的探討是沒有結果的。但有一點,阿麗是不能否認的,假如她16歲那年,父母不急於推她出來,以她的相貌和素質,加上她的能力,她應該有個不差的前途,這正是我們很多小留學生家長應該深思的問題。

輝原來是阿清的男朋友,後來他們分手了,因為輝有了另一個女人。

我約阿輝見面的那天,他開一輛深藍色的寶馬,穿著很新潮,頭髮染了少許棕黃,濕濕的,在陽光下朝氣勃勃。

女朋友呢?因為事先我在電話裡和他說明瞭採訪的目的,所以也不需要特別的顧忌。

回臺灣看孩子去了,過幾個月才過來呢。

輝的女朋友40多歲了,在臺灣是有老公的。輝說,IVY,對,IVY是輝的女朋友,IVY有一子一女,兒子21歲,女兒18歲。

你怎麼會走這條路呢?要知道,阿清到現在還很愛你的。

輝聽我講起阿清,眼眸頓即暗淡起來,他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說都過去了,還提來幹什麼呢?

我知道,在很多人眼裡,我是個很沒有骨氣的男人。IVY比我大十多年,我今年23歲,和她的兒子比起來,我也就比他大2歲,這段感情從開始就不健全。

談談你們認識的經過吧。

我是在Highway 7那間酒吧認識她的,她經常和朋友來,那時我在酒吧裡做調酒,她一直對我很好,我們經常在一起聊天,她來酒吧的那晚,我會感覺到時間過得快些,要說感覺,這大概算吧。

後來有一次,她約了好些朋友去她家燒烤,也叫了我去。

她家住在16街的HOUSE,房子很大,後面花園種很多果樹,那天我和阿清去的,她拿出像集給我們看她一家的照片,她在臺灣做生意的先生以及正在讀書的孩子。一個表面上看起來很溫馨和睦的家。

表面上?

呵呵,輝見我這麼問,沒正面回答。

有天晚上,IVY來找我談心事,事前她在別的地方就喝了很多,她告訴我她其實很早就離了婚,因為丈夫有外遇,她忍受不了,之後認識了一個男朋友,後來他們一起辦投資移民過來,那男的過來後就和她鬧分手,IVY講起往事很傷心,她喝了很多的酒,最後醉得不得了,我只好開她的車送她回去,那晚我沒有睡,從頭到尾就是伺侯她,然後……

輝說到「然後」就沒說下去了,我當然知道這「然後」之後的內容。

現在呢?

年初我們辦理了結婚登記,IVY已幫我辦了移民申請。

選擇走這條路,要下很大決心吧?

是。不過,也沒時間讓我猶豫。我和很多留學生不同,我是從小城鎮出來的,父母為我出來耗盡了一生的積蓄,他們還指望我讀完書,把妹妹和他們都接出來,這是他們的願望,但他們不知道,他們那些錢根本不夠我讀College,我沒理由這麼回去的。既然IVY能幫我辦理移民供我完成學業,加上她人也不壞,我在愛情和事業中選擇了這個平衡點,也算合算吧。別人要說什麼說好了,我真的不在乎。

IVY就這麼相信你?

這不是相信和不相信的問題,感情這些事情,誰敢說「擔保」二字?記得和IVY去辦理結婚的路上,她對我說,我當這是筆投資,成功和失敗我都有準備,以後的結果也許不是我們所期待的,只要你不要騙我,我會幫你的。

現在你們感覺如何?開心嗎?

談不上開心不開心,我們也經常吵架,這個難免,我們都是人,是人就難免有脾氣,這和誰跟誰結婚沒有關係。

「或許我過得不是最好,但我不能比別人差」----當輝和我道別,我看著他高大的身影走向那架深藍色的寶馬時,我輕輕地感嘆了聲,那句「可憐天下父母心」的話在我內心迅速轉換成「可憐天下孩兒心」。這些小留學生們本來還處在長知識長身體的過程,但過早走出家門,走出社會,生活的沈重已使他們沒有時間去比較對錯。他們會找到很多的理由去支持他們將傳統的道德和倫理值歸零,然後重新建立起一個適合他們生存的坐標軸,並在上面找到他們的落腳點,這是誰之過?

「也許開始錯結果還是錯,我們沒有其他選擇」,這是舒婷20年前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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