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言:貧窮真的是一種很折磨人的東西
我依然記得,最後見你的時間,也是這樣一個萬物復甦,春意盎然的日子。那時候,我上高二,你在初中畢業後再也沒有上學,那時候你只有16歲。
那天的陽光真好,透過新鮮的枝葉,照在你青春光芒四射的美麗的臉上。你到學校來看我,我第一感覺就是你瘦了,眼神中總有抹不去的憂鬱。我不記得那天談了些什麼了,只記得我給你寫信,說:「你瘦了,變得更加內向,變得更加憂鬱。」我勸慰你:「我們年輕,要朝氣蓬勃,要善良,要學會承受苦難。」
你哭了,信紙上是被淚水浸濕的斑斑痕跡,你說:內向本來就有,憂鬱是後天養成的。我不過是哥哥的鋪路石而已。母親說,誰讓你是一個女孩子呢?
然後,在一個飄著雨七月,你在和父母吵架後,就永遠離開了這個讓你留戀的世界。
天在那時候塌了,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十八歲是一個多麼燦爛的年華,而你的生命卻永遠定格在這個瞬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在思索你死的意義:是對生命「質本潔來還潔去」的追求還是對苦難的抗爭?然而所有的追問其實已經毫無意義。
你總是緩緩的從我身邊走過,帶著清麗的芬芳。讀書到著迷處,自己就莞爾一笑,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總是回憶起你那彎月般明淨澄澈的眸子和柳葉般的細眉,以及你笑的時候那沉靜的樣子。從小學到初中,我們走過的那段單純的時光在生命的長河中變得清晰,而當我要寫點什麼的時候,才發現原來無話可說。
記得那是一個月夜,月光輕紗般籠罩著四野的樹草花枝,秋蟲的鳴叫此起彼伏地織成一曲和諧的小夜曲。晚自習後我送你回家,欣賞著這樣的美麗的夜景,我們彼此不說話。後來你問我:長大後的理想是什麼?我說當一名作家。然後我問你,你沉默了很久,才輕聲說,我不知道。
年少的我,曾經輕狂的認為無論生活多麼難,只要努力奮鬥過,就有生的希望,所以也曾高吟「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的壯語。然而最終我沒有在這條路上前進一步。
多年後,人們問我:你打算以後做什麼?我往往也是思索很久,回答道: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命運安排給我的是什麼樣的一條路,在開滿荊棘的生命中,我常常要一個人左突右闖,面對五光十色的都市,我迷失了自己。那麼當年你是否也感覺到命運的沈重呢?而那時你才14歲,正值豆蔻年華。
你是那麼的聰明,美麗,善良,我是靠了你,才走出一段孤獨的人生的。還在初中,你就寫出了許多優美的文章發表在各個刊物,在多項重要的語文課競賽中,你都為學校掙了名譽----大家都稱讚你為小才女,你負責的那部分班級工作,在考核中也總是第一。你的歌很美,各種文娛活動總少不了你的歌聲--- -。
所有的改變都發生在初三。你開始變得不愛參加任何活動,不喜歡學習,只是一個勁的讀小說,寫詩詞,不分時間的看,讀,寫。除了語文,幾乎沒有什麼課程讓你感到趣味,成績一落千丈。老師找我來商量,作為班長的我,也是一籌莫展,勸了你多次,不改,也就算了。只有一次,我發了脾氣,而你除了流淚,沒有做任何解釋。
就這樣,中考後,我考取了鎮上的重點高中,而你,回到了家中,開始了繁忙的農家活。
我常常想,以你的聰明,怎麼會考不上高中,考不上大學?而如果考上了,命運也許就不再如此。後來我終於明白,你的家庭不想讓你再讀書,你不過是你哥哥的鋪路石而已。他們希望你早日嫁出去,為你的哥哥換取錦繡前程。
然後我為了爭足上高中的學雜費,出去務工。那是一段很艱難的日子,每天下來,我都要累得精疲力盡,幾乎堅持不下去了。而你卻走來告訴我,一個人才,可以出生在貧窮的環境裡,但是不應該毀滅在這個環境裡。你說,你對我永遠有信心。還有什麼比你的鼓勵能讓我鼓足勇氣的呢?於是我振作起來,又奔走的烈日下。
貧窮真的是一種折磨人的東西,貧窮造成人極大的自尊,同時也在內心深處埋藏著深深的自卑。對於生活艱難的人來說,除了奮鬥沒有別的任何捷徑,當別人用一步走完十步路的時候,我們不得不用十步路去走那一步路。高中的開始階段,我的營養極度缺乏,有時候不得不背著人吃長了霉毛的乾糧。我沒有錢去吃食堂,只能從家裡帶飯來,而由於放的時間太長,發了霉,自己不捨得扔掉,就繼續吃下去。而我每天的學習時間卻超過了十六七個小時。那時候,你的話,你的關懷就成為我唯一的精神糧食,支撐著我做下去。你總是告訴我,為了理想,奮鬥哦。於是我就奮鬥下去,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那些關愛自己的人。
(我們的生命,實際上並不屬於我們自己。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浸透著太多的愛。這種愛讓我們的生命變得豐盈,使我們在充滿艱辛和苦難的人生的路上能走下去。)
其實你和我一樣,一樣生活在一個貧窮的家庭,一樣每天不得不面對父母的爭吵和辱罵,一樣要在充滿冷漠、痛苦的家庭中生活。而你尤甚。你有做不完的農家活,這對你一個如此柔弱的女孩來說,無疑太殘酷。而你還不得不充當你父親的出氣筒。他們不允許你交往朋友,不允許你多讀書。而你就這樣默默地承受著。有很多次,你給我的信中都浸滿了淚痕。而我,給你的也不過是聊以慰籍的語言。
一次雨後,一隻蝴蝶飛進了教室,它在窗戶上不停地碰撞著,卻總是飛不出去。
我於是寫了這樣的詩句:
透過窗戶/你看外面的世界/陽光燦爛/你感覺到的卻不是溫暖/一千次掙扎一千次失望/所有的願望都被偶然的失誤埋葬/
這是多麼美麗而芬芳的季節/魚兒在水裡暢遊/鳥兒在林間歌唱/而外面的那座花園/花園裡的那枝美麗的花朵/可也曾是你的一個痴痴的幻想?
所有的路被無形的障礙阻擋/徒勞的掙扎過後/你貼近玻璃/想過去的錯誤和生命的迷茫
我把它寄給了你,你說:我就好像那只蝴蝶,為了追求自由而遍體鱗傷,可有一個好心人,打開窗戶,放我飛走?
我心裏是有一個願望的,就是有一天把你帶出這個讓你失望的世界,到另外一個天地裡去快樂的生活,可是這個願望最終僅僅成了一個願望。
你的父母要你早嫁人,而你心卻還有那麼多的夢,於是你斷然決絕了,於是在一個午後,陽光燦爛的午後,你喝了摻酒的農藥,痛苦的離開了這個世界。當我得知消息趕往村去的時候,遠處傳來了你父母的哀號。這時候,天開始下了雨,我沒有知覺的回來,想,天公是有情的,這是他哀你的眼淚。
你不止一次地告訴我,你心中有個夢,你說你不想成為街頭饒舌的長嘴婦,你說你要過一種純淨的生活。
我知道,你的夢是要找到一個淨土,尋找到一個愛你、疼你的人,一個你可以依靠的人。我知道,你心中的那個人他很堅強,很執著。
我只是不知道,天堂裡有沒有你的夢,有沒有你的愛。
(中青在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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