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記者暗訪中國「假冒城」

「我的事務所幾乎所有客戶都是法國人，而且大部分是大牌奢侈消費品製造商。我誠懇地要求你們避免在報導中引用這些品牌，其持有者並不希望公開它們在中國被大量盜用的事實。」
這位來自北京的法國年輕律師，已經許諾要帶我們去位於深圳和廣州的大量造假點。可他看來一點也不自在，好像有點害怕。
旭日染紅的香港灣，成千條大小船只為它畫上彎條紋。香格里拉飯店，亞洲最負盛名的豪華酒店，酒吧間。我們對於盜版帝國的調查開始得並不順利。假如不引用路易．維登(LV)、鱷魚(Lacoste)、維昂(Vuarnet)、愛瑪仕(Hermes)、伊夫．聖羅蘭(Yves Saint Laurent)等法國著名奢侈品品牌，我們又怎麼談論發生在中國的偽造浪潮？

「你們必須非常小心」，他緊張地小聲說，「這些是隱藏在背後的犯罪團夥。中國的偽造工業擁大量的工藝和資金支持，總量可達數十億美元。一些規模巨大、超現代化的工廠流水線生產著仿冒品。為保護這個油水多的非法買賣，一切手段都被運用其中。我試著讓你們訪問深圳的『假冒品大百貨商店』，一家真正的偽造品超級市場。」

「若產品在中國還未被偽造，那麼不久將遭此命運」

也許是擔心對記者們的承諾會連累自身，我們的律師沒有對他的介入收取任何費用。之前約定與他的「南方團隊」的見面及查封物品的參觀也被一應取消。

然而，先前在巴黎，我們的調查開始得非常順利。法國國際保護工業與藝術產權製造商聯合會(l『Union des fabricants，簡稱「聯合會」)，是一個反假防偽的主要機構。工作人員主動給我們看了一些說明問題的保密檔案。

那些檔案顯示，中國的造假者發起了全面進攻：當然有奢侈消費品，同時也包括航空配件、農產品、辦公設備、食品、藥品、CD、DVD、煙、酒、加工食品和汽車配件。根據聯合會提供的資料，30%的工業產品涉及偽造法國或別國商標，當今世界超過50%的偽造品來自中國。

面對這股假偽海嘯，聯合會向它的會員－－上百個大小工業企業－－發出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警告：「密切注意你們的商業機密，設立一個常駐中國市場的監管員。」

深圳不再是一個美麗的小海港。這個迅猛發展的新興城市，距離香港只有一小時的火車里程。它在聯合會的報告中被多次提及。每年有超過1.5億遊客過往，深圳已成為中國過境量最大的邊防檢查站。

我們的律師要帶我們走訪的偽造品「商場」就坐落在深圳火車站的出口處－－羅湖商業城。在那裡，每天客流量過萬，週末則可超過10萬人次。這個超大型商場分為幾層，有上百家小店舖，生意最好的要數服裝、皮革、手包、鐘錶、鞋類、體育用品、電器、CD、DVD、香水和化妝品。當然，在這裡賣的所有商品都是偽造的，從彪馬(Puma)運動鞋到阿瑪尼(Armani)外套，從全套香奈兒(Chanel)到歐萊雅(L』Oreal)化妝品，從摩根(Morgan)T恤到美國或法國最新的DVD影碟，都是超級模擬的。

「先生，先生，看一看！」年輕的俞(音譯)一邊用紅塑料袋包裝一捆捆的商品，一邊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假箱包古琦(Gucci)或迪奧(Dior)，每個不到500元人民幣；假的名表寶璣(Breguet)，積家鐘(Jaeger-LeCoultre)，百年靈(Breitling)或柏達翡麗(Patek Philippe)，每塊才300元，假的威昂(Vuarnet)太陽鏡，每副100元。

「如果有密探，我們就把他們干了」

我們跟俞定下了一個誘人的大訂單：3000張盜版DVD《天使愛美麗》，每張碟兩元，48小時內到我們的酒店交貨。由此我們贏得了俞的信任，他答應把我們這些大客戶帶到他的庫房參觀。

庫房在羅湖商業城迷宮般的車庫裡。這個地方被嚴格地守衛著－－警惕的保安、監視攝像機、防盜門、窺視孔和進門指令。寬敞的庫房內有日光燈照亮，金屬置物架被分成多層，放滿了數千張最新的和經典老電影的DVD。我們檢查了《天使愛美麗》DVD，表示非常滿意。接著，我們把事先說好的定金付給滿心歡喜的俞。我們拿著幾瓶青島啤酒，碰瓶慶祝雙方的合作。自然，我們還照了相留念……

俞說：「既然你們欣賞我們的產品，我就帶你們去Q酒店（化名），但那裡不允許拍照。那是一個非常隱秘的地方。」

Q酒店有40多層，地處深圳的中心位置。令我們萬分驚訝的是，在酒店大堂裡，沒有任何接待處，沒有門衛，也沒有服務生；只有全副武裝的保安人員和一個像李小龍的電梯員。這是一個假的酒店！在一番神秘兮兮的介紹之後，我們進入2710套房。這是一個高端雅緻商品的樣品展覽廳，令人眩目。所有日本、歐洲、美國的大品牌都在這裡展示。我們進去時，一個香港商人正在試穿衣服，另一個新加坡女人在鏡子前搔首弄姿地試著一雙縫有商標的慢跑鞋。

「Q酒店所有的套房都像這間一樣是樣品展覽廳」，俞向我們吐露隱情，「這裡有許多買家來挑貨，包括日本暴力團成員、土耳其人、法國人、義大利人甚至美國人。他們的訂貨將被發送到世界各地。」俞笑著說。

第二天，喝了幾瓶青島啤酒後，俞和他的朋友們向我們承認，他們只是許多中國販假者的一員，「像所有羅湖商人一樣」。

「所有人」，俞吐著他的假冒萬寶路煙，悄悄說：「都對我們的活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只是為了他們的形象，來幾次大動作整治一下。第二天我們又重新開始。當然，一些外國律師試著暗查我們。但只要一發現他們的密探，我們就把他們干了。」

我們的相機被偷了

我們想對Q酒店的外觀進行拍照都不可能。12個警察和幾個黑衣保安不知從哪兒竄出來，把我們強行帶回香格里拉飯店，引起了不小的騷亂。飯店經理，對我們從未有過地笑著低語，我們最好乘下一班火車前往香港或廣州。「有三位先生剛才問我你們是否是記者，」他溫文爾雅地補充道：「我說你們只是遊客。」

我們想起在深圳時俞說的一句話：「如果有密探，我們就把他們干了。」在前往和受雇於某國際事務所的中國調查者見面途中，我們反覆琢磨著這個威脅。

這名調查者說：「我請求你們不要公開我的名字。我的五個聯絡員在履行職責時付出了他們的生命。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潛入製造假煙和盜版DVD的工廠。那些巨型規模的工廠深藏在雲南的大山裡。我們的任務是暫時由這些現行犯罪進行，並掌握他們的庫存情況。為此，我們偽裝成工人被他們僱用。這太危險了。我們很可能在那些水泥柱子下面暴露身份。」

第二天，終於到了離開的時候。在飯店大堂，我們在監視器和許多飯店僱員的監視下辦理退房手續。一眨眼工夫，賈斯汀．凱斯(Justin Case)腳下的相機包在他簽字時被偷走。那個包裡放著我們和俞及他朋友一起時的照片底片。沒有人看見它被偷。

飯店經理說，監視器在那時「出現了故障」。這對我們來說真是場飛來橫禍。可是對小偷來說卻不過是個虛假的「勝利」：我們在深圳的所有底片都已經刻在一張CD上，這張真CD被藏在一個在羅湖買的偽造新秀麗(Samsonite)包中。在抵達巴黎機場前，我們不會被人抓住任何把柄。

《費加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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