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跑堂:我在國外的第一份工作 跑堂

發表:2005-09-27 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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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上路,決定了一生的方向。--題記

歷經艱險,我終於到了西班牙。

寄居的朋友家,位於市中心,三樓朝南,窗戶面臨大街。

晚上,朋友去餐館打工,我在窗前痴痴眺望街景。

時值夏天,從地中海吹來的晚風,穿過敞開的窗戶輕輕拂動著窗簾,隱約飄來街上的喧鬧聲。從窗口向下望去,一盞盞排列整齊的路燈閃爍著柔和的弧光,大街上車流不息,行人道旁的樹蔭下情侶們勾肩搭背,悠閑浪漫。

這不就是我心儀已久的歐洲嗎?

眼前的西班牙都市,就像風情萬種的美女,楚楚動人地展示著她的丰姿神韻,似乎滿街都是西班牙人燦爛的笑容。

可是,可是我的心,卻為何如此忐忑不安?我的視線無意識地尾隨著街上行駛的轎車,心靈陷入了紛亂之中。

哲學家說過:「每一個男人,本性上都是流浪漢。」

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為了尋找另一種生活方式,我們踏上了陌生的未知路。

對人類這種因生命的平淡和缺少激情而苦惱的心態,有時候是不能用不知足來解釋的。人生的惡風大浪固然難以承受,但靜如止水的生活也是不堪消受的。

對於現實的不滿意,使人類永遠需要浪漫而溫馨的夢。然而,外面的世界既精彩也無奈。當下,急需解決的是吃飯問題,而不是夢想。

看來,從事餐飲業是華人在國外謀生的首選途徑。

我本是醫生,但為了生存,我將是一個會做跑堂的醫生。

我穿著跑堂的小馬甲,衣領上繫著個黑色的小領結,操著幾句簡單生硬的西班牙語,在餐廳裡小心翼翼地奔走著,端盤上菜侍侯客人,臉上掛著不變的微笑。

雖然職業本身並無貴賤之分,但醫生與跑堂,實在是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行當。穿慣了白大衣的我,如今換成了小馬甲,這中間的心理落差,加上語言不通,使我很難成為一個好跑堂。

可是,在老闆的眼裡,除了好人與壞人之外,更重要的是「有用的人」和「無用的人」。

我只有靠勤快來彌補這種「先天不足」。

餐館裝修期間,我憋足了勁,推著獨輪車來回搬運水泥,或是爬進天花板裡安裝電燈線路,或是鑽到地下室陰霉的角落裡清掃垃圾,或是冒著雨雪站立在梯子上清洗餐館門面。

有一天深夜,最後離開餐館的老闆娘無法拉下沈重的折疊鐵門,原本休息的我立即匆匆趕往餐館,途中,在穿過一條沒有燈光的過道時,一截懸蕩在柱子上的鐵絲劃過了我的右眼內眥。

當我掩著受傷的眼睛趕到餐館時,卻早已關了門。

我重新回到住家,在鏡子前檢查傷口,只見目內眥上緣的眼瞼已經崩裂。所幸未傷及眼球,且傷口邊緣整齊,我趕緊找出膠布,按傷口大小剪了兩條蝶形膠布,粘貼在傷口兩端以代替手術縫合。

斜對門有個打工妹看到我受傷的模樣,居然笑得前俯後仰。

男兒流血不流淚,但這刺耳的笑聲,使我從心底湧起了一種莫名的厭惡和悲哀。

週末是餐館生意最繁忙的時刻。只有幹過餐館工作的人,才能真正體會那種緊張和勞累。

廚房裡抽煙機的馬達轟響著,幾個爐灶裡竄動著熊熊火苗,大師傅滿臉油光叮噹作響地揮動著鍋杓,洗碗槽旁是堆積如山的油膩盤子,跑堂們汗流浹背地奔跑在廚房和餐廳之間。

餐廳裡笑語喧嘩雲蒸霞蔚,飄散著由香菸和菜餚油氣混合而成的淡淡煙霧。

在母親節或父親節這樣的盛大節日裡,西班牙人更喜歡一家人來餐館裡吃飯。對他們來說,是慶祝闔家團圓,營造溫馨氣氛的美好時光。對我們而言,卻意味著一場辛苦緊張的勞役。

我心情麻木,疲憊地穿梭奔走在他們幸福的笑容前面,那被鐵板大菜燙傷的手指一直在灼痛,它使我腦海裡浮起父母親切的面容。

我變得愈來愈敏感和孤獨,身旁細碎的事情都會使我傷懷。比如:一首鄧麗君的老歌,一片飄零的枯葉,一個佝僂的孤獨背影,一場深秋的霏霏細雨。而大街上那些鱗次櫛比的時髦商店櫥窗,和那些衣著光鮮的闊佬貴婦,則只會使我更加意識到自己處境的窘迫。

在餐館生意清閑的時候,我常呆立在玻璃金魚缸旁,凝視那些往來翕忽的小魚,隨著魚兒悠然自得地穿梭在缸底假山和漂浮的水草之間,心裏便會油然滋生出一種感動。

記得老家的院子裡,曾有幾口養魚的大缸,裡面戲嬉著許多金魚。庭院北側,父母房裡的那張紅木圓桌上,也總是置放著橢圓形的玻璃魚缸,一年四季漂浮游動著各種色彩斑斕的金魚。

可是,我從未產生過羨慕心態。

雖然我不是魚,正如惠子所云:「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但是,我願意相信魚兒是快樂的,就像莊子說:「游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至少,它們沒有人類的複雜思想,不用為明天而擔憂。

我沒有錢,沒有合法身份,不懂西班牙語,甚至連護照也沒有了。

時值隆冬嚴寒,窗外北風呼嘯嗚咽,被震撼著的窗戶不時發出簌簌的聲響。我蜷縮在被子裡,對命運的焦慮和恐懼攫取了整個心靈,黑暗中孤獨無援的絕望竟使我蒸騰出一身大汗!

禍不單行。幾天後的黃昏,在上班途中,我精神恍惚地被行駛著的汽車撞倒在馬路上,後腦杓被撞開了一個大豁口,鮮血直淌。

從醫院回到住處,我躺在床上,遍體傷痛無法動彈,身體像是漂浮顛簸在洶湧的大海浪濤裡,暈旋的腦子裡錯綜交織著現實和虛幻的圖像,有母親勞碌的身影和憂鬱的眼神,有籠罩在霏霏雨絲中的老屋朦朧影子,有醫院裡熟悉的藥水氣息和各種漂浮在空氣裡稀奇古怪的光圈……

自車禍後,警察經常來餐館轉悠。老闆緊張起來,因為我打的是黑工。

為了避免被警察查到,剛能起床,我就打電話到其他餐館聯繫工作。但是都回話不需要跑堂,最後一家老闆說,必須面試合格才能僱用。

還要面試?真比考大學還難!一氣之下,我摔了電話。

隨著時間的推移,警察漸漸不再注意飯店了。老闆心腸好,讓我繼續在他店裡打工。

我明白,人生奮鬥的訣竅是應該經營自己的長處。

通過朋友介紹,我聯繫到一家西班牙人的理療診所。每當休息日,我便前去診治病人。後來,我辭去了餐館工作,與一位有居留的醫生合作開設診所。

然而萬事開頭難,診所入不敷出。我還得去中餐館打一份週末工。

我,仍是一個跑堂醫生。

人的慾望可以無限膨脹,也可以很小很具體。那時,我最大的願望是拿到西班牙的居留證。

一年後,終於盼來了大赦政令,我也遞交了申請材料。

離大赦結束的日期愈來愈近了,可還是杳無音信。

凌晨,我冒著嚴寒又一次前往勞工部查詢。由於大赦已近尾聲,排隊諮詢的人數驟然減少了許多,不到兩個小時就輪到了我。進入辦公室,我默默地將申請紙張遞給了工作人員。

她的手指在電腦鍵盤上輕快跳躍著,不一會,抬起頭對我說:

「Si,esta concedido.」批准了?我的心狂跳起來,但生怕聽錯了。

「Si,esta concedido.」(是的,你被批准了)

西班牙小姐重複了一遍,並用手指著電腦屏幕。

電腦屏幕上,赫然顯示著我名字的漢語拼音!

跨出勞工部的大門,一片陽光燦爛。

街上是那麼熱鬧,但我什麼也沒看見。我心裏蓄滿了感動,那感動帶著一種悲哀的幸福,淚水不知不覺地朦朧了我的雙眼。

原來這世上沒有絕望的處境,只有對處境絕望的人。

原來一個人怎樣掌握自己的命運,比命運是怎樣更為重要。

「苦難是人生的一筆財富」,我相信這句話是至理名言。但是,苦難轉變成財富是有條件的。這就是,你戰勝了苦難,它就是你的財富;若是苦難戰勝了你,它就是你的屈辱。

跑堂,是我在國外的第一份工作。我感謝這份工作。

它使我身處卑微,有機緣看到世態人情的真相;它使我在傷痛中,看到人類在陽光背後的陰影。其實,一個人沒有痛苦,就不會有歡樂。如果沒有這些沈重和苦澀,我的生活或許將會是蒼白的。

大江東去不回頭,無情的歲月悄然帶走了我們的青春,卻也重新譜寫了人生的篇章。如今,我已告別了跑堂生涯,回歸到醫生本職。坎坷的人生風雨,逐漸將我沉澱成一個成熟的男人。

我在一天天地找回自己,找回自尊自信,找回堅強獨立。或許,前方的路還會佈滿荊棘,但決不會有過不去的路,除非自己的腳步停滯不前。

愛默生說:「人的一生,就是進行嘗試。嘗試得越多,生活就越美好。」

我完全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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