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子醫院」——上海長江醫院暴利黑幕

　　宣稱治療不孕不育，依靠電視廣告的輪番轟炸，民營上海長江醫院已在全國範圍內「赫赫有名」。但該院爆出的醜聞以及有關部門的調查，則給「送子醫院」打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神話」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暴利黑幕？

　　懷孕少婦竟被診斷出「不孕症」

　　即使初到繁華的大上海，要找到通過電視廣告名聞天下的長江醫院也毫不費力。1月3日，在長海火車站的出站口，記者一眼便看到了長江醫院的大幅廣告牌，上面詳細標注了到達醫院的公車換乘線路。然而，及至到達醫院，眼前的實景則令記者詫異：廣告片中處處透露著現代化氣息的「送子醫院」，不過是一座舊樓，臨街的門面也毫不起眼，看上去更像是個診所。然而大門虛掩處，身背包裹或者手提大包藥品、操著各地口音的夫婦進進出出。

　　來自河南的趙先生和妻子是第一次來長江醫院就診。記者問他為何不遠千里來此看病，趙先生反問記者：「你沒看過電視？難道長江醫院不是國內最好的嗎？」趙先生有所不知，此時距離沸沸揚揚的「孕婦不孕」案事發，已有7個月之久。該事件的主要當事人，是老家安徽阜陽的打工妹葉雨林。由於結婚一年多沒有孩子，2005年6月4日，葉雨林與丈夫葉浩魁被父母勸說到長江醫院看病，分別被診斷為「原發性不孕」和「男性不育」，夫妻倆5天治療時間內被索要3.7萬多元。而隨後在其他醫院的診斷則令夫妻倆欲哭無淚：在他們去長江醫院之前，事實上葉雨林就已經懷孕！

　　據葉浩魁回憶，當時女醫生周茂華對葉雨林肉眼觀察後就連說：「不得了，你婦科炎症那麼嚴重，怎麼能生孩子？」另一位男醫生黃春志說：「男人也要檢查一下，問題不一定出在女人身上。」黃春志用肉眼觀察一番後，就對葉浩魁說：「你輸精管堵塞了，也得詳細檢查。」

　　當時，夫妻倆僅檢查費用就花了6000多元。檢查結果為：男方是「男性不育」，女方是「原發性不孕」。備受恐慌的夫妻倆開始四處借錢接受治療，到後來實在借不到錢了，醫院才讓他們離開醫院，但又開了兩千多元錢滿滿兩大箱子的藥。

　　2005年6月12日，葉雨林回到安徽老家。6月18日，由於嘔吐不止，在當地鎮上醫院檢查後發現葉已經懷孕了。上海崇明廟鎮人民醫院2005年7月20日出具的檢驗報告上寫道：孕期已有66天。這意味著夫妻倆在去長江醫院之前，葉雨林就已經懷孕了！但懷孕的事實無法讓小兩口釋懷：懷孕期間服用的大量藥品，會不會影響到肚子中的孩子？被長江醫院榨去的3.7萬元白白打了水漂，而其中2萬元是父母在老家借的高利貸。

　　「醫生水平」、「儀器問題」拷問醫院整改「誠意」

　　事件被媒體披露後，立即引起軒然大波，不少讀者以及網友認為，上海長江醫院將已懷孕夫婦診斷為不孕不育症，並收取天價治療費，其行為與騙子無異！1月11日，記者向長江醫院提出了公眾的質疑。而上海長江醫院則回答說：目前醫院的領導以及當事醫生已經換完了，新來的院長及其他中層都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事件引起了各方高度重視。上海市衛生局組織的專家調查一致認為，即使當時由於未滿懷孕35天，不能判斷葉雨林是否懷孕，長江醫院也犯有3個明顯錯誤：診斷不當、不當檢查、不當治療。對一年半不孕的患者，初次就診就做了陰道鏡檢查、夫妻雙方血型檢查、染色體檢查以及免疫、弓形體等全套檢查，對輕中度宮頸炎病人同時採用陰道沖洗、恆頻磁共振、光譜、微波治療以及中草藥、靜脈使用抗生素治療等。上海市衛生局局長、黨委書記陳志榮說：這種行為究其根源是醫院的趨利心態所致。

　　上海瑞金醫院生殖醫學中心主任馮雲教授表示：長江醫院最明顯的錯誤是違背了診斷、治療不孕症的操作常規。

　　診斷不孕症必須看到病史，還必須進行一系列基本檢查，包括檢查卵巢功能、性激素水平、輸卵管、精液等。關鍵的是對女性所有的檢查和治療都必須在月經來潮之後進行，也就是說，絕不可能將孕婦當作不孕症處理。長江醫院省略了診斷病因的基本環節，迫不及待地採取了種種治療。

　　葉浩魁夫妻的病例顯示，雖然男女有別，但長江醫院的治療方案全是一樣的：射頻、輸液和通水。馮雲教授表示，她曾經參與過一次有關長江醫院的事故鑑定，也接待過不少病患，發現「那裡對所有的病人都是三部曲，即射頻、輸液、通水」。

　　此前，上海長江醫院新任院長瞿菊芳曾對媒體表示，現在長江醫院正以此事進行內部整改。

　　然而，長江醫院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企劃部經理詹國強11日還在告訴記者：「機器的檢查精度不夠，醫生也沒有按照醫療常規來操作。」而醫院門診辦陳主任則說：「由於醫生個人水平以及儀器的問題，所以我們的儀器要經常校正。你測的是陰性，我測的就可能是弱陽。也可能是技術不到位。」顯然，這種刻意迴避問題的態度不能服眾，並且不能不讓人懷疑長江醫院所稱「內部整改」的誠意和效果。

　　在幾天的暗訪中，不止一名患者向記者讚嘆：「長江醫院水平就是高，做過結紮他們也能給治好再生孩子，還不要任何手續。」還有一對不願具名的夫婦告訴記者，他們有了兩個女孩以後，做了輸卵管結紮手術，現在還想要一個男孩，在諮詢了上海長江醫院以後，不久前來這裡做了輸卵管吻合手術，前後共花了7萬餘元。

　　就這個問題，上海長江醫院門診辦陳主任接受了記者採訪。記者問：「你們的輸卵管吻合術開展幾年了？」陳回答：「還不是非常清楚。」記者問：「目前開展了多少例？」陳回答：「我沒有看到數字。」記者問：「國家有沒有允許你們做這個手術？」陳回答：「以後假如政府允許我們做的話，我們會按照正規的要求做這個手術。」記者問：「目前政府允許你們開展沒有？」陳回答：「我們正在搬家。」如此簡單的問題，陳主任的回答卻讓人一頭霧水，不明就里。上海長江醫院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的詹國強解釋說：「醫院的領導和中層都換了，所以目前都不清楚這個事。」

　　採訪中，醫院門診辦陳主任還這樣質問記者：「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非要瞭解這個事情，所以我無法回答。另外你為什麼非要寫這個報導呢？你可以寫輸卵管吻合術怎麼做的，這個我可以和你探討，我沒有精力去瞭解醫院以前開展過什麼手術，反正現在沒有做。」

　　1月10日，記者撥通了上海長江醫院的諮詢電話，自稱已經有了2個女兒，做輸卵管結紮手術3年了，想再要一個孩子。醫院回答：「那就做輸卵管吻合手術。」記者問：「你們這裡能做嗎？」醫院回答：「當然可以做了，很多人都是來我們這裡做的，成功率非常高，我們這裡有成功病例可以寄給你的。」記者問：「可是我們這裡不能開手續啊。」醫院回答：「有手續更好，沒有手續也可以。」記者問：「需要多少錢啊？」醫院回答：「帶1萬元錢吧。」

　　「送子神話」背後的財富黑幕

　　「孕婦不孕」事件被披露後，各地報紙以及網路媒體對這一事件進行了深入地報導和剖析，上海長江醫院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也向記者坦言：「事件對我們打擊很大。」但是，記者在暗訪時發現，來自全國各地尤其是落後地區的不孕不育患者，依然對上海長江醫院的「送子神話」深信不疑。

　　在長江醫院旁邊的一個小旅館內，記者見到了來自江蘇泰州的孔姓夫婦。他們告訴記者，這已經是第三次來長江醫院了，檢查和治療費已經花了兩萬多元。記者問：「你們覺得療效怎麼樣？」孔先生說：「療效不知道，但收費比我們縣醫院高得多，同種儀器治療，我們縣醫院每小時幾十元，他們要900多。」孔先生還說，以前檢查的結果，問題都在妻子，自己在甘肅以及江蘇3家醫院檢查過，都沒發現問題，「結果在長江醫院一查就查出問題來了，看來上海技術就是高」。河南信陽的一名李姓農婦，坐了一天火車趕到上海，她告訴記者，自己生不了孩子愧對丈夫，看了電視廣告後覺得有了希望，就背著丈夫向娘家哥哥借了1萬元錢來到長江醫院。

　　在上海長江醫院採訪期間，記者隨機詢問的9對患者無一例外來自農村。有業內人士告訴記者，很多民營醫院營利，靠的都是同一種模式：「端坐大城市，面對大農村，吹起大牛皮，舉起大砍刀」。在我國大部分地區，農民很少讀報，更很少接觸網路，惟一的信息來源就是電視，並且電視廣告在農民心目中有很高的權威性，「大城市」更容易給農民造成「高精尖」的盲目認識。所以只要投放大量的廣告，就能吸引來源源不斷的農村患者，然後「一錘子買賣」將其榨干榨淨，就能獲得驚人的暴利。

　　有知情人告訴記者，來自福建省莆田市秀語鎮幾個大家族的投資者，控制了上海七成以上的民營醫院，其中就包括長江醫院在內。這些醫院的營利模式基本相同：以治療不孕不育、男性病、婦科病等專科為主，通過大量廣告吸引上海以外的患者。並且，和公立醫院項目收費必須由衛生、醫保、物價等部門核定不同，民營醫院基本上是自己定價，只需報物價局備案即可。這種定價的自由，更給這些醫院最大限度榨取病人、製造暴利提供了方便。

　　毫無疑問，締造長江醫院「送子神話」的，就是鋪天蓋地的電視廣告。作為首家也是目前為止惟一一家投標央視的醫院，上海長江醫院從前年就開始參與央視招標。2005年，上海長江醫院是中央電視台上海民營醫院類的廣告「標王」，共花了2000多萬元；而知情人透露，僅僅為了拿到2006年央視廣告的黃金時段，長江醫院就投入了2000多萬元。其廣告代理公司員工高某曾經坦言：他們的策略就是「依靠地方臺創市場、依靠中央臺樹形象」。

　　毫無疑問，從營利角度來說，長江醫院的這種策略的確帶來了滾滾財源。葉浩魁夫妻表示，他們當初就是看了電視上長江醫院的廣告，相信其是有名的「送子醫院」。如今，葉雨林一看到電視上長江醫院的廣告，就情緒激動、痛哭流涕，葉浩魁還給多家電視臺寫信要求停播長江醫院的廣告，但沒有效果。儘管長江醫院人士曾向記者表示，「類似的『操作不規範』事件目前還沒有發現」。但巨額的廣告成本一經投入，逐利的本性瞄準患者的希望，又有誰能夠保證，長江醫院金錢打造的「送子神話」光環背後，只有一個痛哭流涕的葉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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