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證是個好東西，它能夠證明你是誰，你從那裡來，人生哲學的三大命題憑這張小小的卡片就能解決兩個，至於你要到哪裡去，因為是殊途同歸的終點，不說也罷。時興身份證是在80 年代初。我第一次照身份證照的過程已經記不得了，只是感覺身份證上的人像都和囚犯差不多。一張哭喪的臉面對鐵絲網狀的格網，無奈地看著審視他的人。只看這樣的身份證照片，別說看不出來是否美女了，即使不是囚犯，至少一個個都是倒霉蛋。
經過20 年的進步，社會進步了，身份證照也該與時俱進了，第二代身份證應比第一代要好，但卻不是。不僅是要收20——40元不等的費用（此事已經驚動了中紀委），我聽已經照過的人說，要把髮際線露出來，但不能笑，尤其是不能露出牙齒地笑，兩隻耳朵也要暴露，不能穿高領衣服，但也不能沒有領子，如果說這些還勉強能接受的話，最讓人不能容忍的是，不讓戴眼鏡，連戴一個眼鏡框都不行，我就納悶了，身份證上的照片不是應該顯示出人的常態嗎？像我這樣高度近視的人，除了睡覺，眼鏡是不離眼睛的，可不允許戴，那照出來的不僅眼睛沒神，一個個照出來都如同死魚樣的眼睛，難道這樣就像本人嗎？
那天，不到8 點半，我就趕到派出所，一看蛇行長隊從一樓排到二樓，我本想一走了之，但這已經是第三次來了，於是，我排在末尾。本想發幾句牢騷，但是，一看，隊列裡還有許多老年人，有的拄著枴杖，有的很有遠見地帶了馬扎，坐在上面一寸寸地往前挪。我也很有遠見地帶了一本書，耳邊不時傳進他們的議論。一個70 多歲的老人說，腿腳不好，現在都很少出門了，而身份證只是在坐飛機、住賓館時有用，另一個老人則說：只是坐飛機有用，而我從來就沒有坐過飛機。住旅館只要有錢就可以，如果你有身份證，而沒有錢，旅館是斷然住不進去的。
在等了近3 個小時後，好不容易輪到我了。本來我想把自己照得更像個人，照相的前一天，還專門洗了頭，把不長的頭髮用摩絲噴了幾下，但是，到了那裡，一個姑娘，據說是協理員，她在我的頭髮上絲毫不吝嗇地噴水，以至於水都流到脖子裡。把我支楞起來的頭髮壓下去，而且，把頭髮一直往後抿去，這樣，露出的是能看到髮際線的光光的腦蓋，我當然不敢說什麼，因為人家是給我照身份證照，我前面的一個女士對這樣的做法很是不滿，但他剛一離開照相室，負責抿頭髮的那個姑娘就撇著嘴說負責照相的那個人說，不看看自己張的模樣，還話多？我自然就不敢多話，一個頭由著她擺佈。總算可以坐到照相的凳子上了，這一道工序也不比前面的省事。一個30多歲的男人，因為他沒穿警服，他是從照相館裡請來的，還是他就是派出所的民警，沒人去問。他的訓斥，他的細心，讓每個人都好好領教了一番，先是說要坐好，一會說左肩高，一會說兩隻耳朵沒全露出來，我看照完了，剛站起來，他又喊：坐下！並說「你急什麼？我還沒說讓你站起來呢。」我想，他肯定不急，但我急呀，尤其是我後頭的人更急呀，排一上午的隊，誰還會不急？十幾分鐘過去了，總算他點頭了，我鬆了一口氣，到另一間屋子拿取證的單子，順便看看我的尊容。還是一副僵硬的面孔，睜著一對死魚樣眼睛，一副倒霉蛋樣。我在照完之後，照相的那人說，你的面部表情不自然，廢話！誰被這麼擺弄十幾分鐘，表情要正常才怪！我的一個同事說，不戴眼鏡，你都不像你了。熟悉的人看著都不像我了，難道陌生人看起來就會更像我嗎？大家都說，如果不是照身份證照，照出來的還像個正常人，可一上到身份證上，就變得目無表情，形象自然就大打折扣了。
我覺得，身份證的最大功用是當你受到盤查時，用來證明你是誰，尤其是在抓捕時、或者什麼集中整治時，用來證明你不是通緝的那個人，說明你不是壞人。當參加考試時，當走進考場時和在答題時，總有監考老師和巡視員走到你面前，拿著你的身份證盯著你的臉看，此時，我會覺得渾身不自在，尤其是看到對方審視的不客氣的眼神，彷彿我自己都出現疑惑，覺得我可能就是假冒的、不是好人。從這個意義上說，身份證上的照片不必漂亮、不必英俊，只要像你，哪怕照得有多醜，只要便於公安人員的甄別和搜捕就可以了。我每每跳出這樣的想法：公安的主要精力是對付壞人的，當然許多時候也是幫助好人的，但是，他們更多的是與壞人做鬥爭的，所以，發放身份證由他們負責，從潛意識裡，就把我們都當作壞人來管理了。
根據現行法律疑罪從無的原則，假定我們都是好人、是公民，所以，身份證包括戶口，是不是由民政部門管理更為恰當？這樣，我們是否就會照一個讓心裏舒服的照片，至少看起來不那麼可憎。哪怕那時又要照第三代身份證，哪怕已經是滿臉皺紋，哪怕佈滿了老年斑，但使會讓人看起來至少不像壞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