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楚:為何中國的良心都說生不如死?

作者:馮楚 發表:2007-06-17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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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耀潔與愛滋病孤兒,這個名字二年前就感動了中國,但卻沒有感動她自已,也沒有感動她的家人後代。自從去年她的老伴去世之後,這位偉大老人再次陷入了嚴重的個人孤獨和生活危機之中。她一度陷入了沉默,個人的傷疼讓她有些孤立無援。而中國的愛滋病文化,已在當下變為一門顯學時,她的個人的民間行動和思想,反而成為了不被正統學術理解的嘲笑佐料,有人說她的治理愛滋病行動不科學,沒有理性的參與,有的說她的思想太偏激了,帶有個人理想化色彩,有的說她走入了死胡同,與當地政府唱反調,不相信政府合作,總是個人獨斷專行,有的說她六親不認,只認她的個人榮譽感……最近,這位老人在鳳凰衛視接受專訪時,幾次泣不成聲,說生不如死,生不欲死。老人說,我不知道為何一見到那些愛滋病患者的孩子們,我就想哭。我就不能袖手旁觀,我就得親自去處理這些事情,把基金會的錢物親自送到她們手中。老人因為能接受到國外的各種捐款,一時成為熱門人物,很多機構、商人、醫院,學校等,都想以她的名義合作,搞愛滋病的課題研究,結果她被騙走的款項已超過二十多萬元,這些錢都沒有進入真正的愛滋病家人後代的支助,而是被各種名義的關懷給消耗掉了。老人堅定地說,這是在中國作孽呀。我和愛滋病人一樣,生不如死。有一個愛滋病患者的十歲兒子面對我咬牙切齒說,要去買一把切,把買血的人統統殺掉。這個社會現實正在製造仇恨和殺戮,非常可怕。

高耀潔老人提出了一個讓官方不同的觀點,就是中國河南的愛滋病源不是別的原因,而是人民去賣血,因為貧窮只能賣血,而政府醫院和血頭直接操眾經營人血買賣市場,河南曾經產生一個巨大的人血地下買賣市場,交叉感染讓農民受害。但這些現實不被地方官員接受,就如中國政府不承認中國也有性交易市場一樣,因此不承認現實真相,就不能面對問題的本身。重視愛滋病的社會問題,不僅僅是科學醫生的事情,而是思想觀念及政治形態的事情了,是社會經濟不平衡的產物,農民貧窮是愛滋病不斷擴大的根源。但這些問題最終受害的是整個人類,而不僅是窮人。高耀潔老人的思想,是中國民間自由思想中的精粹,具有不妥協的獨立力量。對於當下的各種知識份子的犬儒狀態,是一個很好的反證。

著名作家閻連科最近在電視上,也嘆息中國作家的命運生不如死,沒有尊嚴感和榮譽感。他的小說《丁莊夢》寫的也是愛滋病人的生活場景,而且是現實的不是虛構的,但這本書至今沒有給他帶榮譽感,而是恥辱感。沒有出版社願意出這本書,他的心願是出書的版權費五萬元,全部獻給一個愛滋病村裡的農民維持基本治療,沒有人願意出這本書,後來,上海出版社願意出錢購買這個版權,但錢至今沒有兌現出來,他們說要等到書款回收再有錢。這使作家陷入了絕望和無奈之中。因為他的承諾再次泡湯了。他在鳳凰衛視接受專訪時,也是幾次哽咽,說出了生不如死,活著是沒有尊嚴的。猶其是作家,是因為他太過無能,因為不能直接承擔某種行動的支持,以解除社會的道德疼痛,有時候只能遺忘一些東西才能活下去,因為對於親歷那種絕望的命運,而又無可奈何去改變的痛苦和恥辱,唯一能活下去的就是遺忘。而作家就是要重拾記憶,喚醒遺忘,但喚醒之後又如何?還是只有痛苦絕望虛空,有人吃一頓飯隨意一掏就是千兒八百的,但不願掏出十幾元錢來購買這本書。可能讀者也是為了遺忘,以求活下去的理由。魯迅若不棄醫從文,做一個醫生,也許能做一些具體的事情,比如說親自去給愛滋病人做些實際的工作,以解除他們的痛苦,而一個窮作家做不到這一條。托爾斯泰所以有道德優越與尊嚴感,是因為他還有一些財產,分給他的家奴們,而我們一錢不值。閻連科說到這裡,已是雙目含淚,不能自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作家在電視機面對觀眾流淚。我想他是真誠的,我相信這一點。閻連科的小說提出不少具有現實意義的命題,而且他本身也是參與其中的。

臺灣的施明德先生,帶頭組織倒扁運動,現在倒到自已頭上了。他不得作出最後的選擇就是「自囚」,他說要在總統府門前自已囚禁自已,喚醒阿扁知恥下臺,否則,他就做出這樣無個人尊嚴的事情。因為這樣的社會環境,還是生不如死的狀態,沒有生命尊嚴,一個腐敗透頂的總統還在台上領導人民,人民不能選擇他下臺,這就是生不如死了。生不如死,是一種活著的恥辱,這種恥辱不能完全讓人民背下去,總有一個人做出牲犧,我就來替人民背下這個恥辱,讓人民有自醒的機會,不用暴力推翻他,讓公民能理性地選擇尊嚴的生活。雖然現在民眾已是憤怒如火。施明德的這種替公民受過的恥辱感,我認為是一種中國知識份子的仁德體現,是一種大仁愛。但這種自恥的行動,在當下的犬儒人文現實中,還是不能喚醒個體靈魂的。因為神已在人間,神本身不再是理性的生命尊嚴。臺灣的文化觀念,不論是本土,還是外省,其深層的基因來自中華文明體系,良心的祭現,最終還是逃不脫世俗的審判,而不是神的高度審判了,也就是絕對的理性形而上的真理審判。因此,施明德的受恥行動,不具有群體的懺悔意識,也不具有生命存在的自我尊敬。因為他也是受制於東方的犬儒文化。他的「自囚」,如同甘地的「絕食」、日本的「剖腹」、和新加坡的「自鞭」,韓國的「斷指」,巴勒斯坦的「人肉炸彈」等等,這些行為承擔,都是東方文明對於生命自由及尊嚴感,在承擔過程中的自虐表現,按中國下裡巴人的觀念就是犯賤,東方人具有犯賤傾向,通過犯賤受虐,來達到某種理想化的精神訴求。不過這在歐美,是悖反*本身的行為,不具有代理公眾的合法性權利。而且自虐在歐美不是社會學問題,而是生理學研究了。但對於中國,犯賤永遠是思想問題、道德問題和社會問題。生不如死,這是中國精英們最後的哀嘆,是中國良心的最後宿營。


這讓我想到美國的桑塔格,她何其不可一世,遺世獨立,從不說生不如死的,這個老人的精神境界,成為美國的一座高峰。再說薩特這位瘋子,他可謂受敵多了,但他也從沒說出生不死的自我詛咒來,他一如既往地瘋下去,值到法蘭西一片紅了,他的思想至今仍然是激情的源泉。再來說說哈耶克、米沃什或者聶魯達,這些超然卓群的人物,也很少在最後的時刻,說出生不如死的大恥辱來。就是現在英國還活著的荻金森霍金,身體也是差強人意了,但他從不說生不如死,還要去太空結婚旅遊、、、、、這些人難道沒有看到人類命運的絕境嗎?沒有看到社會的惡俗挑戰嗎?非也,他們看得比我們還要清楚明白,他們的良心與我們知識份子的良心,可能是大不一樣的,那就是讓生命本身都有尊嚴、有自由、有個人的承擔,而不是相反。而且他們的社會人文環境,首先就是為了呼喚和保留人的生命權利而存在的吧?

再看我們的詩人作家科學家的良心們在做什麼?他們都在承擔生不如死啊!史鐵生、劉曉波、莫言、師濤、老像、余世存、蔣品超、廖亦武、李銳、高勤榮、楊茂東、魯揚、王怡、余傑、春桃夫婦、余華、吳季、傅國湧、林賢治等等,還有更多我所不認識的地下人物,他們都在從事著中國生不如死的偉大事業。但從受恥辱的程度上,他們可能與神的血祭還離得很遠,我無法看清他們的靈魂之路。中國的教授、科學家現在淪為了物奴,因此實用是他們最大的靈魂,而這靈魂是可以複製的,是機器人的一部分,也就無所謂靈了。中國良心們為何都在面臨生不如死的狀態?這是千年宿命嗎?良心的祭獻是毫無意義的嗎?中國的靈魂體現在哪裡呢?謝有順說中國文學現在要找的是失落的靈魂?這靈魂又在何處失落的呢?我認為中國從來就沒有靈魂,這只是一個虛妄的話題,謝有順的靈魂也是從美國借來的。中國沒有自已的神明,在那十字架上血祭,替人類受罪以承擔恥辱的理性榮譽感。這個血祭創造了西方的精神美學,也就是形而上精神。但中國沒有這個東西,我們沒有形而上的理性,只有形而下的肉體,所以說中國良心們的血祭,如同分吃豬頭肉,我們還在吃人肉的文明快感之中。魯迅驚恐地說,人吃人!難怪他一個也不寬恕!嗚呼!我到哪裡去找尋中國的靈魂?我為何不能為中國的良心們分擔一滴眼淚?

向高耀潔老人致敬!
向閻連科作家良知致敬!
向一切從事生不如死的偉大的中國靈魂們致敬!

馮楚寫於世界愛滋病日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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