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洛：太湖水污染的背後

治理太湖污染年毫無成果

二○○七年五月底、六月初太湖水嚴重污染，江南重鎮無錫無乾淨水可喝，引起世人的關注。一九九二年，李鵬在巴西里約熱內盧的地球峰會上宣布了中國政府雄心勃勃的環保計畫，太湖水污染治理也是其中一個項目。屈指算來，至今整整十五年了。李鵬把治理太湖污染列入其計畫，自認是心中有底。因為一九九一年國發（一九九一）六十二號文件就宣布了「國務院關於進一步治理太湖的決定」。李鵬認為治理太湖水污染並不困難，也就是三、五年的事。因為中國經濟發展了，經濟發展了就可以拿出錢來治理污染。

到了一九九五年，太湖水污染沒有得到治理，反而有所加重。太湖水污染治理就被正式列入第九個五年計畫。八年過去了，還是沒有任何成果。接著被列入十五計畫，後又進入十一五計畫。十五年過去了，二○○七年太湖爆發了大面積污染，在太湖邊上的無錫沒有水喝，發出了吶喊聲。其實此時太湖邊上的其他城市如蘇州、宜興、嘉興、湖州也是沒有乾淨水可喝，只是不敢發聲罷了。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美國出版了一本關於環境保護的書，名字是《寂靜的春天》。這是一本對西方工業國家現代發展有很大影響的書。美國、歐洲基本上用了十五年的時間就抑制了生態環境的持續惡化。但是為什麼在中國，在太湖水污染治理方面，國家當初計畫的項目也實施了，大量的資金也投入了，十五年後，太湖水污染不但沒有得到治理，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環境污染背後是社會腐敗

太湖水污染的直接原因是：

--大量的工業廢水直接排放入太湖。太湖流域是中國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也是財政稅收最多的地區，是財政部的錢袋。先是郊區和農村的社隊工業的蓬勃發展，後來是大批外資企業的落戶，以出口導向的企業的落戶。如今，太湖邊上一個市的GDP超過其他地區的一個省，太湖邊上一個鎮的GDP超過其他地區的一個市。工業的發展，導致工業廢水的增加，以及有害物質的急劇增加。

--農田使用的化肥、農藥的殘餘物被雨水帶入太湖。太湖流域歷史上就是中國的糧倉，是魚米之鄉。但是在過去以糧為綱政策的指導下，為追求產量，大量使用化肥和農藥。這化肥和農藥對土壤來說，就如人吸毒，會產生依賴性。一旦中斷使用，農業產量銳減。中國土壤中的化肥和農藥殘量，是水污染的一個重要原因。

--太湖養魚業發展和人工餵養的食物殘留在太湖中。

--生活廢水的排放。

太湖水污染的更深層的原因是一九九二年以來中國政府治理太湖水污染的政策和措施的失誤。太湖是一個面積大、容量大的泄湖，其上游是浙西的天目山和安徽、江蘇的茅山，其出口是黃浦江、蘇州河等。一九九二年以後，中央政府只注重人為加高太湖的湖堤，建造閘門，分割湖面，修建人工的入海通道，把自然的太湖改造成一個由幾千個閘門控制的人工平原水庫，改造成一個既無自然入口又無自然出口的、水基本不流動的人工水庫系統。大量的污水進入這個人工平原水庫，水不流動，沒有自淨能力，沒有物質、能量的交換，湖水富氧化，水質變壞是必然結果。

其實，太湖水污染的背後是社會的腐敗。中國政府現在公布的水質報告，說什麼╳江水質良好，╳湖水質良好，達到飲用水標準，老百姓可以放心地喝水。松花江水污染一個星期後，政府就說水質達到標準；太湖水污染幾天後，政府也說水質達到標準。其實中國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制定了文化大革命後第一套地表飲用水源水質標準，這套標準要求還比較高。但是到了九十年代就對這套標準做了很大更改，降低了水質要求：八十年代不合格的水質，按照九十年代的新標準，不但是合格，而且還可能是良好。一個政府用降低標準來掩蓋水質變壞的事實，這個社會腐敗到何等的程度！

中國目前公布的水質報告，只包括二十幾個項目，主要是物理指標，比如溫度、顏色、透明度等等，不包括有害物質的指標，比如含鉻量、含汞量等。美國人或者歐洲人喝中國的自來水，十個有九個拉肚子，因為大腸桿菌的指標比國際標準高出許多。一般政府公布水質報告，只公布合格的指標，不合格的指標，則不予公布。公布水質報告必須經過黨委批准，據說是為了保證社會的「和諧」和「安定」。許多中國市民以為，一個城市，一個水廠，一個城市供水網，我們的父母和我們喝的是一樣的水。領導當著電視機的鏡頭，大口喝下略帶臭味的自來水，他們在家喝的也是一樣的自來水。如此看來，即使太湖水污染再嚴重，老百姓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因為領導與老百姓同污共臭。其實，中國一個城市的自來水廠有不同的水源，有不同的供水管，向不同的「居民」提供不同質量的自來水。水質好的提供給領導，水質差的提供給一般居民。水質好的支付低的水價（有水價補助），水質差的支付高的水價。

環境質量沒有變化？

中國環保局每年都發表環境質量報告，每年都離不開這句話：環境質量沒有變化。環境質量沒有變化，太湖水沒有變壞??那麼中國環境質量到底有沒有發生變化？太湖水質到底有沒有變壞？上海的蘇州河是太湖的出口，江澤民曾說過，我在上海上學時，蘇州河的水質還是好的。江澤民什麼時候在上海上學？那是在一九四六到一九四九年國民黨統治期間。胡錦濤也曾說過，我小時候在那裡（指江蘇泰州的城河）游泳。可以供游泳的河流的水質應該是不錯的。那是什麼時候？那也是在國民黨統治期間。文革期間毛澤東還在長江中游泳，要是毛澤東今天還活著，他能到長江中去游泳嗎？

此次太湖水污染事件發生時，有人把責任推到地方政府和不法業主身上，說是地方政府領導只追求功績而不惜破壞生態環境，說是不法的業主為了私利，賄賂官員，違法向太湖中排污。其實這兩個說法都不準確。第一，太湖的使用、管理都不是地方政府的職權範圍，而是中央政府的職權範圍，太湖屬太湖委員會管理，而這個委員會直屬水利部。一九九二年成立的太湖治理領導小組，經國務院總理親自批准，也由水利部部長出任組長。因此，太湖水污染是中央政府只追求功績而不惜破壞生態環境的結果。再說，地方政府的官員也都是中央政府選拔任命的。第二，根據中國環境保護法，中國不存在「違法」向太湖中排污的行為，而只存在「超標」排污的行為，「超標」不是「違法」，「超標」的結果是向環保部門交納超標排污費。再說中國政府又沒有制定統一的排污標準，各行業自己制定排污標準，比如鋼鐵行業的排污標準和印染行業不同，印染行業的排污標準和造紙行業不同。作為業主來說，既然不存在「違法」排污，剩下的問題就是繳納超標排污費的問題。繳納多少？向誰繳納？通過行賄官員，可以達到少繳超標排污費的目的，這是法律的灰區。可見太湖水污染事件的責任在中央政府，在於中國環境保護法中錯誤的條款，在於社會的腐敗。

中國和美歐環境保護的差別

為什麼美國、歐洲能用十五年的時間就抑制了生態環境的持續惡化，使之向良性循環轉變，而在中國，太湖水污染治理十五年卻毫無功效？同樣淮河、海河、遼河、巢湖、滇池治理十五年也毫無功效。難道是中國在環境保護工業技術方面落後於美國、歐洲那些國家？那麼最大的差別到底在哪裡？

其實最大的差別不在於技術方面，最大的差別在於是否有民主，民眾是否能有效地監督政府？

有人問：您有什麼辦法治理太湖水污染？我的回答是：公開放映好萊塢電影《愛倫．伯洛科維奇》。伯洛科維奇是一個真人，電影描寫年輕女子伯洛科維奇為受水污染而得病的美國人獲得鉅額賠償的故事，用現代中國流行的語言，就是環保維權的故事。美國好萊塢最著名女演員茱利亞．羅貝茨擔任這個角色，並因此角色獲得奧斯卡女主角獎。茱利亞．羅貝茨是中國人熟悉的好萊塢女演員，但她的這部電影中國大陸卻沒有公開上演過。伯洛科維奇環保維權，成為美國人的英雄。在美國、歐洲，有很多像她這樣的環保維權人士，他們推動政治家修改政策，制定環保法規，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鬆懈，他們監督企業，企業才不敢為所欲為。

太湖邊上的一個小村，這裡人喝受污染的太湖水，很多人得了肝癌。這個村肝癌發病率是中國平均水平的一百倍。在太湖邊有多少這樣的村莊？在中國又有多少這樣的村莊？中國經濟改革開放的本質，是經濟利益的再分配。一部分政府官員、企業家和知識份子得利，一部分民眾利益受損。因喝受污染的太湖水而得肝癌的病患和他們的家屬，則是最大的受害者。在美國，這部分民眾可以通過民主法治的道路，要求得到他們的賠償。這就是伯洛科維奇幫助他們所做的。如果太湖邊的村民也得到合理的賠償，太湖流域將不再是財政部的錢袋；如果中國的百姓也都得到合理的賠償，中國政府也不再可能是在世界上撒錢的土財主。因為中國的快速經濟發展，減去污染造成的損失，比如老百姓身體健康的損失，是個零增長。這就是《愛倫．伯洛科維奇》不能在中國公開放映的原因。

在中國，也有很多伯洛科維奇這樣的環保維權人士，他們也在監督政府、監督企業，但是他們必須為他們的合理合法行為付出鉅額的代價。他們被政府視為敵人，政府動用國家機器對付他們，將他們抓起來，將他們判罪。有「太湖衛士」之稱的吳立紅，就是這樣的環保維權人士，他現在被關在監獄，受到酷刑的折磨。中國環保總局副局長潘岳自稱也是環保鬥士，一連三年刮起毫無效果的環保風暴。但是潘岳對吳立紅，卻沒有惺惺相惜的感情，不為吳立紅聲張正義，不出來為吳立紅說一句話，反而將吳立紅狀告的江蘇宜興環保局封為全國環保先進單位。可見潘岳的環保和千百萬環保維權人士所追求的是兩碼事。

如果中國沒有建立起真正的民主，即使有千萬個像吳立紅這樣的環保衛士，中國生態環境持續惡化的趨勢仍然無法阻止，太湖水污染的悲劇將在中國大地不斷重複上演。

轉自《爭鳴》２００７年７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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