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祖先的刀光劍影裡

前些日子，因為我父親喜歡看反特劇《虎膽英雄》和歷史劇《夜來風雨》，我母親喜歡看韓劇《小婦人》，我也因此而看了這些電視劇的一些片段。

　　《虎膽英雄》，按廣告裡的說法，是根據多年前的一部同名紅色經典電影改編的。劇中的男主角長得也還算英俊，如果我再年輕一些，還停留在欣賞高大全人物形象的時期的話，說不定會很喜歡這樣的故事和人物。不過，很可惜，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女孩了，而且，對歷史的理解，也早就不是先前那種水平了。

　　或許，許多觀眾看了這部電視劇後，會欣賞該男主角在敵營中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機智、敏捷、沉穩等風采，不過，他在那部電視劇裡的絕大多數言行，給我的印象卻是十足的殘酷無情，全然的不擇手段，以及慣於四處煽風點火，總之，你在這個人物身上，看不到做人的底線，更找不到一點的愛。或許，有人會說，古今中外的戰爭都是殘酷的，既然敵人如此凶殘，要達到革命目的，也就只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無所不用其極了。就像一篇文章裡說的，在激烈鬥爭、你死我活的戰場上講什麼人道主義，全屬書生之談。但我還是認為，就算戰爭是殘酷的，會將人異化，很顯然，那種結果也是不值得讚美的。

　　至於《夜來風雨》，本來，我對現在流行的各種歷史劇一般都不太感興趣，不過，剛好這部電視劇的主人翁是王陽明，那是一位我非常敬重的朋友所欣賞的古代哲學家，而且，我對男主角王陽明的扮演者臺灣演員張晨光也還算有一點好感，所以就跟著看了幾集。

　　這個故事當然也是戲說型的，偏離歷史的真實很遠，而且，模仿大獲成功的歷史戲說劇《鐵嘴銅牙紀曉嵐》的故事構架的痕跡也可以說是相當明顯。比如在設定人物關係方面，除了鐵三角（《鐵嘴銅牙紀曉嵐》裡，是清朝的乾隆皇帝，大奸相和珅以及大學士紀曉嵐；《夜來風雨》裡，則是明朝武宗（正德）皇帝，弄權大太監劉瑾以及帝師王陽明），就是安排幾個或傾心於王陽明或傾心於武宗皇帝的年輕女子。至於劇情方面的相似，或許也可以解釋為中國皇朝時代的官場和宮廷鬥爭大概就是那樣吧，萬變不離其蹤。

　　到今天，已經有很多人開始反思和質疑大批古代宮廷戲充斥於中國電視螢屏這一有中國特色的文化現象。熱衷於欣賞宮廷戲的人或許會說，那是因為中國的歷史漫長，煌煌五千年，因此，有演不完的故事，而且，還可以從中學到很多在中國社會裏生存所需要的智謀，何樂而不為呢？問題是，那些所謂的演不完的故事，從本質上說，會不會太相似了？而所謂的生存智謀，離現代文明社會的標準，離真、善、美會不會太遠了？

　　如果說，因為我們熱愛自己的歷史，所以，有必要在各種歷史劇裡溫習那些前朝往事，但也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因此，應該以怎樣的心態和角度去在現歷史，顯然是有考究的。

　　以《夜來風雨》為例，在這部電視劇裡，有幾個鏡頭，令我印象非常深刻，我想，那大概也是表達中國式歷史劇不變的主題的幾個經典細節。

　　細節之一，剛登基的武宗皇帝和太監劉瑾劍弩拔張，要對付有反心的皇叔寧王朱宸濠。臉上尚有稚氣的武宗皇帝說，他從來沒有殺過人，有點緊張。劉瑾非常自然地接他的話，哪有做皇帝的不殺人（大意）？武宗皇帝於是頗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中國歷史上的改朝換代總是必定流血，這是不爭的事實，而最高統治者皇帝手上大都沾滿鮮血，這也是事實，不過，這是否是現代社會裏值得反覆在現和普及的政治價值觀呢？－－肯定不是。

　　沒錯，我們是有漫長而輝煌的歷史，我們的祖先曾經以自己的智慧和勤勞讓中華文明達到了一個相當的高度，但無論如何，必須承認，那樣的中世紀文明，與西方現代文明相比，是較低層次的，是注定要末落的，因此，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仍然以獵奇的眼光一再關注皇朝時代大同小異的權力爭奪，實在是沒什麼意義。

　　細節之二，就是劇中隔幾分鐘或十幾分鐘必然會出現的跪戲。記憶學家有個說法，一個單詞只要讀6遍就能深刻地印在人腦中。那麼，這數分鐘必然出現的跪戲，毫無疑問會令觀眾深深地記牢這種在中國社會裏自古而今一直存在的森嚴的等級差別。區別只在於，因為民國那時，官方已經廢除了下跪磕頭這樣的舊時代禮節，於是，對強權者的膜拜，就只能退到精神領域裡去實行了。有人可能又要說話了，那和清宮戲裡的「奴才」一詞一樣，是歷史的真實，也就是說，那只是在現歷史而已，沒什麼可指責的，可問題是，你完全看不到製作者或表演者有任何表明「下跪磕頭是和現代文明背道而馳的醜陋禮節」這種立場的蛛絲馬跡。

　　細節之三，當皇叔寧王朱宸濠在江西被逼造反且失敗後，劉瑾捉到了他的兩個年幼的兒子，要武宗皇帝殺了他們，斬草除根，以免留下後患。這自然也是中國式改朝換代過程中必然會有的橋段。更經典的，則是明末李自成烹煮明福王。這樣的血腥場面看多的國人，應該都能領會亂世中改變現狀之難，要付出代價之慘烈，所以，更懂得珍惜來之不易的和平年代。問題是，到了今天，有沒有一部電視劇告訴我們，其實，現代社會的政治變革是很文明的，用柏楊的話來說，就是不再浪費人頭了，雖然可能會浪費金錢？－－沒有。

　　細節之四，是劇中的那些寒光閃閃的寶劍，不管是欽差大臣的尚方寶劍，還是江湖人物的青鋒劍，所到之處，都必然或令人戰戰兢兢，或立即血光飛濺。而在迫人的寒光裡，夾裹著的，則是所有中國人都再熟悉不過的、不講規則只講權和力的野蠻世界。

　　而坐在電視螢屏前的觀眾們，就這樣一直活在祖先的刀光劍影裡，不知今夕何夕。

　　說到這裡，我不得不提一下我母親喜歡看的韓劇《小婦人》。說實話，我本人非常不喜歡韓劇，因為太長了，又囉嗦，因此，至今我也沒有完整看過一部。不過，不得不承認，韓國的家庭劇真的很生活化，演員的表演也很真摯，但最重要的，還是韓國的家庭劇裡蘊含的文化價值，除了傳統的家族觀念之外，熱愛自己的國家，追求個人奮鬥，崇尚真愛，還有生活在現代社會裏所應遵循的公民道德（比如正直、誠實、勤勞等）和法律準則，都可以在韓國的家庭劇裡一一找到。

　　而《小婦人》裡尤其令我感動的，不是劇中四姐妹間的動人親情和每個角色努力生活的那種姿態，而是劇中那位優秀作家（韓國人將編劇籠統稱為作家）的一句台詞：「作家不是為了收視率寫作，而是為了四千萬國民寫作，如果是為了收視率寫作，我早就不幹了！」

　　那一刻，感動之餘，我不由想，我們中國的編劇們，尤其是那些熱衷於描寫專制社會裏的血腥宮廷傾軋的編劇們，他們是在為誰寫作呢？

　　沒錯，影視劇是應該迎合市場，去拍那些觀眾們喜聞樂見的作品，而不是搞什麼政治或道德教化，然而，一部電視劇，就算它每一集的40--45分鐘裡，大都充斥著各種娛樂元素，但至少在某一分鐘或某兩分鐘裡，應該要有一點可以讓人吸收的精神營養，也只有這樣，這部電視劇的編劇才有可能從觀眾那裡得到應有的尊重。就比如美劇《CSI》（《犯罪現場》）的某一集裡，在法庭上，一個律師在陳詞時說，美國法律的精神是寧可放縱一千個壞人,也不能冤枉一個好人；港劇《鬥氣冤家好兄弟》的某一集裡，一個警察學員站起來認真地回答教官的問題，他說，在法治社會裏，警察的每一項權力，都是由法律賦予的，因此，必須依法履行職權……我們的國產電視劇裡，有這樣的現代精神營養嗎？

　　還是說，有什麼樣的觀眾，就有什麼樣的編劇？又或者說，這就是一個娛樂至上的年代？但為什麼，我們連娛樂，也充滿了算計和血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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