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經歷的文革(三)

作者:童心 發表:2010-03-06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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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在八一八接見了紅衛兵以後,連續八次接見紅衛兵。全國紅衛兵都往北京集中。沒住的地方,街道動員各家各戶拿出自家被褥、騰出地方來,或者各學校接待(學校停課),吃住全部免費。交通坐車免費、進公園免費,總之是一切全免,學生們帶著一雙腳一雙手一張口來到北京鬧革命來了。當時的口號是:不虧待毛主席的客人。大院裡的文藝界精英們被各單住揪乾淨了,空閑著,也開始接待紅衛兵了。國務院成立了接待組,負責日常的接待工作。大院裡食堂每天為他們做飯,饅頭、米飯隨便吃。菜就是圓白菜、大白菜,油水也不多。有時大院裡也讓我們去幫忙,切菜,我的切圓白菜的手藝還是那會學會的,一會兒就能切一筐。紅衛兵們睡的是草墊子,有被褥。南方人到北方吃不慣饅頭,大院裡到處扔的饅頭堆成山。附近農民翻牆進來撿拾,每天有數麻袋收穫,浪費量驚人。「請神容易送神難」,後來為送走這些人費了好大的周折,一直到67年5月才算完。

66年末,紅衛兵走下坡路了。隨著文化大革命這場浩劫的不斷深入,揪出的黑幫份子越來越多,他們的子女也相應地受到了衝擊。在前期他們高喊老子反動兒混蛋,老子英雄兒好漢,不可一世。隨著他們的喜好,可以決定一個平民百姓生死,他們揮舞著武裝帶,抽打地富反壞右、城市小業主、無辜百姓,可是一夜間他們的父輩成了黑幫份子,他們的地位相應的翻個個,成了狗崽子,這幫人受不了了。這幫紅衛兵聚集在一起成立了首都紅衛兵聯合行動委員會,公開地向北京市革委挑戰。他們在北京大街上刷大字報,口號是「中央文革的某些人不要太狂了」。大街上打倒謝富治的大字報也上了牆。67年三月份的一天,在西直門城樓上掛起長幅,口號是:中央文革逼我們不得不反,很多人圍觀。這些人經濟條件好,男男女女一人一輛輕便錳鋼車,彈簧鎖。服飾從文革初期黃軍裝將校靴改成綠軍裝,綠軍帽,鬆緊口的布鞋了。就是這綠軍帽造成很後來多人效仿,從此北京市搶帽子成為一時風氣。他們一律帶紅袖章,黑字,在街上高喊口號油炸江青、打倒謝富治,橫衝直撞。人們管他們叫聯動,人見人怕,人見人恨。由於他們將鬥爭矛頭指向了謝富治,據說被抓起來一大批。67年4月一天,江青按毛澤東指示將他們全部放了。據說聯動們騎著車又追著江青的大紅旗,大喊著江青萬歲!這時紅衛兵運動己經完成了它的前期造反、點火作用,己經走向未路了,可運動還在不斷地進行,浩劫還在繼續。

劉、鄧、陶己經被徹底打倒了。運動在不斷深挖他們在各地代理人,這時大院裡群眾開始分裂了,社會上也分裂了,大專院校全國都分裂了。開始武鬥了。北京分為二派:天派、地派,以北京航空學院原紅衛兵們改成北航紅旗為首的叫天派,以北京地質學院地質東方紅為首的叫地派。當時北京市所有單位的兩派都是這二個派別的下屬。旁邊中央氣象局分為紅旗、紅衛二派;民院也分成二派;大院裡也分為二派,一派為824、一派為造反團。毛澤東在67年發表奪權運動,造反團奪了824的領導權,社會上也開始奪權運動。真是應了那句話: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大院裡文革中兩派武鬥過幾次,但都不厲害,我們附近比較厲害的是民院,二派互相攻擊,佔領、反佔領,各派都有廣播站。每天聲嘶力竭地攻擊對方,少數民族武鬥起來很凶,武器也原始,用轟趕氂牛的扔石子工具互相投擲石頭(註:此工具藏族人叫唔嚕嘟——看中國編輯)。我去見過,一根皮繩約2米長中間有個兜,將拳頭大的石頭放在裡面抓住皮繩的兩端掄,待慣性起來以後放手一根然後石頭就飛出去好遠,准、殺傷力也特大,指哪打哪。大學生們每天都戴著柳條帽,防止擊中頭部,大部分學生人手持一根長矛、木棒時刻準備著。武鬥也不是每天都有,待有矛盾激化時才有。平時就是互相罵戰,民院樓裡玻璃基本上好的不多,都砸了,防止飛石擊碎傷人,我還看見在樓道門框上釘上汽車裡胎,把整磚放在裡胎裡,拉長然後鬆手崩出去,攻擊對方樓裡的人,威力不小。民院各樓上全是工事,好一派壯觀景象!廣播口號每天喊著:文攻武衛。拔劍弩張地對對峙!讓現在正常人看到肯定會不寒而慄,也不會懂!

可當時就這樣,兩派除了武鬥還文鬥。貼大字報刷標語,每天都刷,今天你貼,明天我蓋,城市裡牆上到處都是各派的大標語。由於刷的太多,成了厚厚的一層,往下掉。在當時有很多家裡比較困難的孩子都去撿拾、而且每天收穫頗豐。到後來形成幫派各有地盤,每人都用一塊三角木扳,上面安三個小軸承當輪子,上面放一竹筐,一隻腳蹬起來飛快呼嘯飛駛而過,很是壯觀。在街上到處扯大字報,而且一扯即厚厚一層,據說一晚上收入可觀。夜深人靜時在家裡可以聽的馬路上到嘩嗶的軸承磨地聲音,準是扯大字報的小車隊過來了。後來各派找專人看守,那也看不過來。後來各派大字報上寫請留幾天等。一兩年以後隨著大字報的減少,扯大字報的小車隊也無蹤跡了。此文革特殊一景終於退出了歷史舞臺。

全北京都分為了二派,中學分四三派、四四派。有的家裡都分為二派,夫妻之間也有二派,還有為這鬧離婚的。真是作到了徹底革命!

我們6年級沒怎麼上,只是上了幾天課,同學們也跟家長一樣分成了二派,互相烏眼雞似的每天鬥。什麼都沒學,就直接分配進了中學。中學來了一個入學通知,必須會背老三篇,才可入學。為這我緊張了好幾天準備。我當時進的北京105中學,進中學時是67年底,學校破破爛爛,暖氣漏水;地面上污水橫流,四處透風十足的破學校。

學校成天喊復課鬧革命。上學每人一本毛語錄,學生們在混,老師也在混,全社會都在混。成天是學毛語錄、早請示、晚匯報,支農勞動等。上工廠勞動,後來就是燒磚挖防空洞。在學校操場上建了一個大磚窯,為修防空洞燒磚。還參加了拆除名勝古蹟西直門城樓的勞動。代價是可以拿走拆除的城磚。一塊磚很大、又沉,女同學兩個人才能抬一塊。當時拆了原城門時,裡面還有一個小樓門,很有價值。周恩來一句話,又平了!

這時開始了上山下鄉運動。大量閑散人員呆在城裡無所事事,對社會「穩定」很不利。沒辦法對此上面來了指示,告知農村是個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在那裡可以大有作為!動員已畢業的社青們去農村。街道上也緊跟形式,口號是:我們也有一雙手,不在城市吃閑飯。動員人們下鄉,往農村哄人。這會兒人心眼多了,有點賊了,街道走的不多,只是大量社青被發往了陝西、山西、內蒙、雲南插隊落戶,去農村鬧革命去了,當時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可是等待他們又是什麼?天知道!剛開始還讓家人送,車站上爺娘弟妹來相送,哭聲直上九雲霄。後來在車站送人時打死人了,不讓送到車站了,送到學校為止。一時間北京城裡閒人見少了,一下走了好幾萬人略顯「穩定」了點。

大學裡的武鬥還沒有平息,而且有地方還有升級的跡象。68年大約在7月份,工宣隊成立了,強行要求進駐清華大學整頓秩序遇到了清華學生強烈抵抗,學生們開槍了,死了人。北京又炸窩了,隨後上級指令,幾天內大量工廠組成工人宣傳隊,強行進駐了各大專院校,強行拆除武鬥工事,解除了學生的武器,平息了大專院校的武鬥。自此紅衛兵運動徹底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隨之而來的是工人走上了政治舞臺,被毛澤東封為工人階級領導一切。隨後北京各中學隨著也進工宣隊、軍宣隊。在歡迎工宣隊入校那天,工人們一個個搖晃著膀子穿著大翻領衣服,(在我們眼裡這打扮當時屬於另類的)排著隊進校,個個怎麼看怎麼像「流氓」加「無產者」。進校以後以太上皇自居,當時口號是工人階級領導一切,接下來又補充了一句口號:工人階級能領導一切!

社會的風向又變了,山雨欲來風滿樓。又有新的指示了,毛澤東又給這場中華民族的浩劫指路了,說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是和國民黨反動派長期鬥爭的繼續。這一下中國人民又要倒霉了,黨開始清理所謂的階級隊伍。一時間在以前所有參加過國民黨的人是人人過篩,個個挨刀。各單位將這些人關起來重新鬥爭,不擇手段地批判。傾巢之下,安有完卵?我父親也進了黑幫隊。有一天我去探監送茶葉、香菸,看管的人將茶葉倒出,將煙一根根地檢查,當時我心想至於嗎?過去都是一個大院的人,我們都叔叔、伯伯地叫,人怎麼一下子變成這樣?這麼惡!看來這個社會就是把人導向惡毒。社會上的每一個正人都是克已,每日三省吾身,才成為正人,完人。這個黨就是惡,人們盲目的跟隨,才做出了令世人髮指的一件件惡毒事件!在清理階級隊伍的最嚴峻時刻的一天早上,我起床下樓聽說樓後面有人上吊了。在地質學家李四光院子邊上,那棵有上百年老白果樹下分別吊著二個人,都死了。是不堪受鬥爭的緣故,自盡了。至今那棵見證了多少冤魂屈鬼的老樹依然在。那些冤魂們它們安息了嗎?當天上學路上聽說白石橋有跳河自盡的。我們繞路去看,在河邊躺著一具屍體,蓋著一塊席子。有壞孩子將席子打開,看見的是一個與父親同齡的人,又一個自盡的。當天,在學校邊上五塔寺裡,也有上吊的,但我去沒看。那一天在方圓幾公里就是4個人死於非命。真可憐,可見當時鬥爭的殘酷。看來真應了共產黨那句話:穩、準、狠打擊階級敵人!那些另類們在被鬥爭中精神壓力受不了的只有選擇死,來保證自已的基本人的尊嚴。可悲!可嘆!

隨著運動進行,被關押的一批人不斷地被審查後放了。罪名五花八門,什麼敵我矛盾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半敵我矛盾。我父的罪狀是歷史問題,按人民內部問題處理。不管如何,家裡鬆了一口氣。由於社會正常秩序未走入正軌,大量機關幹部呆著無所事事。又開始學習柳河五七干校經驗,開始搞起了幹部下放五七干校接受勞動教育。一時各機關人心恍惚,北京各機關按系統下放。除了實在不能動的老弱病殘,有點問題的,問題沒解決的,其餘一律走人!

機關大院真乾淨!大院裡干校先是在吉林延邊,後由於太艱苦,又搬到湖北沙洋。

1970年。社會上由於人太少了,各工廠缺人。為了完成生產計畫,將70屆提前畢業去參加工作,補充工廠人員的缺乏。當時工廠是家中有父母問題沒有結案的不要,我們班有幾個同學沒有進工廠去插隊了。由於前期知青上山下鄉出現各種問題,從70年起不再往外地發人,只在北京郊區插隊落戶。70年6月26日我們被工廠用車接走了,告別了我的特殊的學生時代。當我回頭再望一眼這破學校,感慨萬分。中學我學到了什麼?幾句英語「毛主席萬歲」、魯迅的「狂人日記」、正負數加減法!只此而已。可我又是萬分的慶幸,我沒去外地農村插隊!

中國人的那場浩劫整經歷了十年。過去好多年了,至今我們民族未對那場浩劫進行過徹底地清算!刨根問底地問一個為什麼?民族心態中依然背著那沈重的毒瘤。一個民族容忍被強加的醜惡,這個民族能進步嗎?一到適當時機,再次被控制,那些罪惡不會重演嗎?人們沒有真正自己的主念,一有風吹草動,不會依舊瘋狂嗎?邪惡的執政者,反人類的根源。浩劫會不會再次發生呢?絕對有可能。很危險!對此我想起了日爾曼民族,二戰以後政治家作了深刻地反省,剖析自已的醜陋,總理親自代表全民在波蘭受害者墓前下跪、認罪乞求寬恕,這一跪得到歐洲諸國的原諒。這一點在我們這個「黨」領導下的政府是不可能的。上天會懲罰行惡者的!我信!

(全文完)

http://bbs.secretchina.com/viewtopic.php?f=31&t=2658

来源:看中國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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