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谦光出海奇遇记
王谦光,是温州府秀才。家中贫穷,不能自谋生计,寄食在一户从事与外国人买卖的经纪人家中,常常看见出洋经商的人,赚钱多得无法计算,王谦光后来也积聚了数十两银子,跟随他们乘船前往。开始是到日本,获利数十倍。接着又去,船上人多、货多,突然海面上刮起飓风。这船随风飘忽,不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因为看见有山,就开往那里停泊。不料未到这山,便触礁沉没。溺死在海中的人,超过一半,漂抵岸边,登上那山的,约三十多人。
这里是座荒岛,不见有种植,而且孤立在海中间,人迹绝无。上了山的人,虽未葬身鱼腹,最终难免会做山中的饿鬼。众人见此情景,都哭个不停。于是,便在这岛上到处行走。到了夜间,就找地方休息。肚子饿时,拾些野果,聊以充饥。逢到风雨晦瞑之日,又有山妖木魅出现,它们千奇百怪,来与众人侮狎纠缠。这样,后来又死去了十之七八。
一天,走到一个大的山谷之中,有座石窟,如居室一般,可以遮蔽风雨。旁边所长的草很香,掘草根来尝,饥渴顿时便消,觉得神清气爽。有认识的人说:“这是人参草!”就这样,在山谷间有三个多月,大家都吃这种人参草。相互发现各自的皮肤颜色,光彩细腻,与孩童时一样。
众人常登山望海,忽然有小艇数十经过;他们见山上有人,便停泊下来,探问究竟。知道是中国人,就让众人搭载同去。原来这些小艇,是朝鲜人派在海上巡察海疆的。他们回到国内,向国王作了禀报,蒙国王召见,问到各人的履历,王谦光说是秀才。国王笑着说:“《论语・公冶长》有句话,叫做‘道不行,乘桴(指木制的小舟)浮于海’。”因此就以“浮海”为题,命王谦光做诗一首。王谦光提起笔来,顷刻诗已做成,那诗道:
久困经生业,
乘槎学使星。
不因风浪险,
哪得到王庭?
朝鲜国王听了,很高兴,友善地待他,请他住在客馆,一切按有关的礼节行事。后来曾得到多次召见,但他总是屡次向国王启奏,表达了想要回家的意愿。又过了三年,国王才同意他们回去,准备了船只和路费,送王谦光及当时一起被救的人回家,朝鲜国王对他们的赏赐很丰厚。
王谦光在朝鲜时,每逢他们国家的臣僚官吏,宴会赋诗时,无不应邀赴约。因此,这次回国,临行前有的赠送财物,有的设酒饯别,应酬的事颇多。及至回到家里,计算下来,前后漂泊在外,共有五年多时间。
起先,王谦光在朝鲜时,一天夜间做梦回到家里,看见家中有许多僧人,在为自己做道场,妻子哭得很悲哀,儿子披麻戴孝站在那里,王谦光也哭着从梦中醒来。当时心想,自己数年不归,家人疑我已死,故摆设道场,以为冥祭。但我无子,那披麻戴孝,巍然站在当中的是谁呢?确实梦境中的疑问,不可解开,只有因此而备感辛酸罢了。
王谦光回家,离那天做梦已有一年多了,桌上的筵席,宛然与梦中所见相同,孝服等物仍放在一旁。夫妻相对,悲喜交集。当他问了妻子,方知设道场招魂这天,正是自己梦中回家之夕。又问那麻布孝服是谁穿的?妻子答道:“那是过继来的远房侄子。”王谦光便说:“当时梦中回来,也曾见过此情此景。”说到这里,更觉惨然。
王谦光又说:他们的船,曾飘至一个岛边。岛上有男女上千人,都是肥短身材。上面无头,以两乳作眼,闪闪欲动。以肚脐作口,将食物拿到前面,吸吃进肚,声音“啾啾”地可以听见。他们发现王谦光有头,众人都很惊奇诧异,男的女的都走近来观看。在他们的肚脐眼里,各伸出一个舌头,长三寸多,争着来舐王谦光。王谦光逃奔到了山顶,与同去的人,掷石子向他们攻击,这些人才散开躲避。
知道的人说:“这是《山海经》上所载的刑天氏,为禹所杀,他的尸体未失去知觉,能拿着盾牌、斧头挥舞。”我(袁枚)的看法是:颜师古等的《慈寺碑》中,叫作“刑天氏”,即现在所称“刑天”者。
又,徐应秋的《谈荟》记载说:“无头人织草鞋。”这个人原是在作战中被砍去头部,他回到家里,如活着的一样。妻子把饮食灌到他喉管里,如要吃东西,则写一“饥”字,不想吃,则写一“饱”字,如此活了二十年才死。
又,将军贾雍被斩,手里拿了自己的头而归。他立在营帐外,问道:“有头好呢,还是无头好?”营帐里的人回答道:“有头的好。”贾雍道:“不对,无头的也好。”这也是刑天一类的故事啊。
(据袁枚《子不语》)
来源:看中国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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