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再揭央視大火內幕 下篇

下篇：追查新址工程賬 看中國網站 禁止建立鏡像網站 。

北京市海淀區甘家口中建大廈B座七樓，一間數十平方米的辦公室門外掛著「北京市大新恆太影視傳媒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下稱大新恆太），門邊的板報上斜斜地寫著「新年快樂」四個字。 看中國網站 禁止建立鏡像網站 。

一年前，大新恆太在中建大廈A座八樓擁有整層辦公區。由北京央視國金工程管理有限公司（下稱央視國金）全資成立的大新恆太，徐威為首任法定代表人。大新恆太剛成立即轉身「私有化」，並通過承攬央視和新址辦多項業務迅速擴張。該公司首任董事長徐威、後任董事長沙鵬在央視大火案被抓後，大新恆太的業務停擺，辦公區域縮小。

大新恆太或是央視新址工程利益關聯的一個結點，從央視新址的選址，到央視國金成立，新址的招投標開工建設，運作之手隨處可見。追溯這一工程的「財務特區」深處，一名富豪逐步現身。

「代建制」玄機

央視現為國家廣電總局下屬的副部級事業單位，內設15個中心（室），有職工近萬名。最近十年，央視經營業務向公司化、多元化方向發展，但事業單位的壟斷優勢從未改變。

央視新址建設以公司化模式進行，2001年3月，央視新址辦成立，副臺長李曉明任法定代表人，副總工程師、技術管理辦公室主任徐威則任主任，全權負責該工程的報批與建設。同年12月20日，原國家計委「[2001]2795」號文批復，新址工程項目獲准立項，總投資76.66億元。其中央視自有資金 55.17億元，銀行貸款21.49億元。

2001年9月，央視以協議出讓的方式，獲得原北京汽車摩托車聯合製造公司（下稱北汽摩）光華路廠址的土地使用權，地址為朝陽區東三環中路32號。土地轉讓金共計14.30億元，按三期分期支付。彼時，包括潘石屹在內報價更高的地產商紛紛鎩羽而歸。

據原國家計委的文件，央視新址共有三個備選方案：一是在原址擴建，可用地面積約2公頃；二是遷至豐臺區六里橋西南，佔地面積13.5公頃；三是現在的 CBD核心區，佔地18.7公頃。擴建方案的土地面積有限，第二方案偏離市區，而CBD方案面臨交通、消防等瓶頸，因此有關部門對央視新址選擇意見不一。

國家發改委在2004年致國務院的請示公函稱，「該場址選擇並非最優」，「但鑒於中央電視臺已簽訂了場址轉讓合同、並向其支付了部分土地轉讓費等因素，建議同意中央電視臺新臺址選擇‘北汽摩’場址方案。」

央視新址最終選擇北汽摩地塊，與北京富豪關鑫相關。

關鑫為首都置地有限公司（下稱首都置地）實際控制人，據知情者介紹，正是首都置地的介入，在相當程度上促成了央視新址的土地轉讓及相關批文順利過關。

2002年3月15日，央視在與北汽摩簽署了《廠址轉讓合同》後，未嚴格履行正常招投標程序，與首都置地簽署建設工程項目管理諮詢協議，向後者支付了 3000萬元諮詢費。首都置地其後並未真正參與央視新址工程諮詢管理，關鑫事後曾私下稱：他為央視獲得北汽摩地塊運作促成，3000萬元實際是對此的酬勞。

同樣高企的還有造價諮詢費用，央視未經招投標，選擇了在當時不完全具備內地造價諮詢資格的香港威寧謝公司，成交價為2600萬元 ——國內偏高的造價諮詢單位費用通常不超過600萬元。根據建設部2000年1月5日發布的74號令，關於工程造價諮詢單位管理辦法的相關規定，政府投資、國有投資及政府、國有企業事業單位投資控股的建設工程，應當委託具有相應資質的國內工程造價諮詢單位進行造價諮詢。

央視新址的設計方案亦是高價，其支付給荷蘭大都會建築事務所（OMA）的設計費高達3.5億元，達到了最初規劃的建設安裝投資49億元的7％左右——國家發改委審批的比例為5％，而一般工程應是3％，且工程越大設計費所佔比例越低。

2003年11月，央視與北京國金管理諮詢有限公司（下稱國金管理）聯合成立北京央視國金工程管理有限公司，對央視新址建設實行公司化運作，由徐威任法定代表人。其中央視出資255萬元，佔註冊資本的51％，國金管理佔其餘49％。

這正是日後為公眾所知的「代建制」。即由央視新址辦將工程委託給央視國金，後者對項目的可行性研究、勘察、設計、監理、施工等全過程進行管理，並按照建設項目工期和設計要求完成建設任務，直至項目竣工驗收後交還央視。

「代建制」的全國試點，始於2004年《國務院關於投資體制改革的決定》，而央視新址工程於2003年即啟用「代建制」。知情人士告訴《財經》記者，央視新址建設以行政手段取代市場競爭，未按正常程序選擇代建單位，已背離了「代建制」的初衷。

據新址辦內部人員介紹，新址辦與央視國金難分彼此，新址辦許多人在央視國金兼有職務，而徐威集新址辦主任、央視國金法定代表人兼董事長於一身，有權將建設資金打入央視國金賬戶，後者可以管理費等名義支配，外人無權過問。如央視新址辦採購和租賃十輛奧迪A6，購有八輛帕薩特及十輛桑塔納，均由央視國金出賬。

央視國金成立之初，即成立了項目管理部和監理部，由其全權確定項目的設計總承包和施工總承包。施工總承包又包括供貨、施工兩部分。

由於身為「業主」的央視新址辦，本身持有「代建人」央視國金51％的股權，實際將代建人的選擇權與合約的簽訂權控制在自己手中，央視國金成了一個公司化的利益關聯通道。

三個「國金」

圍繞央視新址工程建設始末，可以發現前後三個「國金」公司的影子，而分析三個「國金」公司的股權變化，一條內部人利益關聯通道漸顯清晰。

國金管理成立於1998年，由12名自然人在懷柔註冊，最初名為國金興業建築工程管理諮詢有限公司，註冊資本100萬元，是北京市第一家專門從事建設項目全過程管理的企業。2001年國金管理改為現用名，2002年3月27日，與關鑫關聯密切的瀋柏、孔曉進入國金管理，其中瀋柏為關鑫掌控的首都置地有限公司重要成員。

此後的2003年8月，首都置地注資500萬元入主孔曉、瀋柏控制的國金管理，佔國金管理註冊資本的50％。同年11月，國金管理即與央視合資成立央視國金，由此介入央視新址建設。

據央視知情人士介紹，央視新址北汽摩地塊後，關鑫的首都置地曾試圖獲得央視新址建設工程的全過程項目管理，但由於首都置地當時不完全具備工程管理資質而未果。

相比首都置地，「國金管理」具有中國工程諮詢、中國工程監理、招標代理和政府採購代理機構的甲級資質。其在北京的工程項目斬獲頗多，包括北京CBD的標誌性建築——航華科貿中心（32萬平方米）和西長安街上的北京國際金融大廈（10.3萬平方米）。

早在2001年，國金管理與建設部泛華集團協議入資北京泛華國金工程造價諮詢公司，2002年與中國科學院合資成立了北京中科國金工程管理諮詢公司，2004年與北京建工集團合資成立了北京建工國金工程管理有限公司。2006年，國金管理成立河南分公司，獲得信陽羊山新區政和人家公務員住宅小區、金成國際廣場七號樓、新密項目一期工程等。

2007年2月14日，央視新址建安工程接近尾聲。一家名稱與國金管理接近的「北京國金工程管理有限公司」（下稱國金工程）註冊成立，註冊資金為250萬元。國金工程成立第二天，即出資245萬元，受讓國金管理持有的央視國金49％股權，成為央視國金新股東。

國金工程的法人股東是北京美奐工程顧問有限公司，該公司註冊地址為密雲縣順城胡同5號，關鑫為最初法定代表人。僅兩天後，2007年2月16 日，北京美奐工程顧問有限公司即將持有的100％北京國金工程管理有限公司出資額，轉讓給北京國績智地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關鑫是否因此套利或轉股關聯公司，則不得而知。

《財經》記者獲悉，國家廣電總局正在對央視新址工程進行財務審計，有關消息稱，審計發現，多筆以支付材料和工程款項的轉出存在問題，有的單筆支出數百萬元，部分項目並不存在。

富豪現身

關鑫，1970年3月19日生，戶籍地是北京市豐臺區。根據早年工商資料顯示，關鑫而立之年，即已掌控數家註冊資本上億元的公司。

2005年，關鑫曾因作為「亞洲第一豪宅」香港凱旋門天價房的購買者，而被媒體熱炒。據相關報導，內地神秘買家關鑫2004年初投資8000萬元購入兩處半山雅賓利房產，又於2005年以總計約9000萬元購入凱旋門房產，「留作自用及宴會場所」。此後，關又斥資1.4億元購入多套住房。

媒體在披露上述消息之時還稱，北京商人關鑫具有特殊背景。但關鑫旋即出面澄清，稱自己只是一名普通北京商人。

據《財經》記者瞭解，關鑫長相溫和，喜留短髮，常著西服，鼻樑上架有眼鏡。熟知其人者稱其「關少」，深耕傳媒領域多年。

關鑫產業的壯大成長與央視不無關係。除在央視新址建設早期獲取3000萬元高價諮詢合同、借雞下蛋進入「央視國金」分得央視新址建設一杯羹外，其掌控的多家公司長期依托於央視承攬業務，範圍包括影視製作、設備採購、廣告代理和諮詢等多個層面。

《財經》記者調查確證，關鑫的主要運作平臺是首都置地與共和控股有限公司（原名通昊投資，下稱共和控股）。「能註冊這兩個公司名，非同一般。」有知情者說。

共和控股成立於2000年3月，現註冊資本高達2億元。首都置地成立於2000年7月，註冊資本現為2億元。

早在2001年，由關鑫控制的共和控股、首都置地、北京全鑫經濟文化發展有限公司，聯合出資5000萬元設立影響傳媒有限公司（下稱影響傳媒），註冊資本1億元，公司經營業務集中於廣播、電影、電視、報刊、出版等。

影響傳媒對外投資多家傳媒廣告和通訊公司，其中北京世紀影響傳媒有限公司，由影響傳媒、北京興國融合通訊科技有限公司共同出資設立，具有廣播電視節目製作經營許可證，並獲得了文化部批准設立為經營性網際網路文化單位的批復。

影響傳媒還介入興國融合通訊科技有限公司，該公司代理了央視多個頻道的簡訊互動業務，其中包括利潤豐厚的春晚簡訊業務。由其出資成立的北京美宣廣告有限公司，則經營代理發佈、設計製作國內及外商來華廣告。

關鑫掌控的另一家註冊資本8000萬元的興國科技有限公司，設立於2001年6月，主要經營與廣播電視有關的硬體與軟體生意。

據央視內部人士透露，這些公司主要業務很大一部分來自央視，利潤頗豐。

2006年1月，央視國金出資500萬元註冊設立北京大新恆太傳媒科技發展有限公司，該公司主要為央視新址建設提供設備、軟體、系統設計、系統集成等。徐威為公司第一任法定代表人。但成立三個月以後，2006年4月12日，央視國金即將所持股權轉讓給關鑫旗下的影響傳媒。

在成功中標央視的多哈亞運會轉播設備採購項目、《專用採編四（SATA）》項目兩筆業務後，影響傳媒隨即從大新恆太公司全身退出，將股權轉讓給沙鵬等央視老員工。

目前，大新恆太公司的現任法定代表人沙鵬已被批捕，並在首批21名責任人起訴之列。央視新址元宵夜的煙花，即是通過該公司採購自三湘煙花製造公司。相關調查顯示，徐威涉嫌從中獲得約八萬元現金回扣，但在已公開的調查通報裡，此問題尚未涉及。

「財務特區」

2009年年中，《財經》記者獲悉，央視欲低調對外售賣新址園區，但央視迄今未就此予以證實。

在央視內部，這一打算被視為「一箭三雕」之策：一是有利於平復該工程的財務困境，緩解央視的財務壓力；二是處置北配樓可能存在的安全隱患；三是獲得百億工程的新機會。但正由於前面兩點，央視新址的售賣並不順利。

有關人士告訴《財經》記者，國務院調查組認定的火災事故直接經濟損失是1.6億余元，這應當指存量損失，目前尚難估算的增量投資與事實損失或數以倍計。專業人士估算，未來北配樓外牆的「拆與修」，可能超出上述數據。

在2005年，央視新址為北配樓投保了建築工程一切險、施工設備財產險、僱主責任險等，險金15.32億元。但承保公司有關負責人回覆《財經》記者，根據國務院批復的調查報告，這是責任事故，公司拒絕對央視新址的火災實施賠付。

央視面臨的財務壓力，在於不斷追加的建築安裝投資額。

央視新址建設最初投資估算為49億元，2004年8月4日國家發改委正式批復，總投資增至79.82億元。此後，工程造價節節攀升，至2009 年火災發生時，據央視內部的情況通報，新址的建安費用已投入120億元，全部建成還需約70億元新設備投入。上述數據目前未見央視公開確認。

支撐如此巨資工程的，相當程度上是央視多年沿用的收支管理等財務制度。

從上世紀90年代以來，央視收入急劇增長，上繳額度也隨之大幅度上升。據統計，2008年央視廣告收入161億元，央視依據特有的財務制度對此擁有較大的自主權。

早在1979年，央視被批准為「預算包干」的試點單位之一；2001年起，實施「核定收支，比例上交，超支不補，結余留用」的預算管理辦法。具體為電視臺廣告收入按預算外資金管理，免繳所得稅；每年按照實際收入（不含財政補助收入、上級補助收入和營業稅及附加）的13％上繳廣電總局（從廣告收入中上繳）。2003年，中央部門和單位行政事業性收費等收入實行「收支兩條線」管理，央視仍維持原管理辦法。

按照慣例，央視的日常財務管理可不接受外部機構的審計，因此其財務監管主要依賴於內部審計，而央視如何進行內部審計，外界不得而知。

從央視大火到春晚，民眾及學界對央視體制的批評頗多。央視財務制度已被詬病多年。2005年，時任國家審計署審計長李金華在年度審計報告中對此提出了批評。此後，央視財務制度有所調整，每年收入的13％不再上繳廣電總局，轉為直接上繳中央財政。剩餘部分的30％作流動資金直接留用，70％上繳中央財政專戶，然後再全額返還，也就是說央視每年實際收入的87％由自己支配，且無須繳營業稅。

因此，儘管央視新址建設一再超額投資，此次火災又損失慘重，央視賬面仍有100多億元資金盈餘。

時至今日，央視搬遷新址依舊沒有明確時間表，工程問題卻不斷發生。2009年夏季，央視新址主樓一度恢復裝修，但無空調系統的全玻璃封閉結構的主樓內溫度高企，70餘名施工者多人中暑暈倒。主樓裝修被迫再度中止。

如果時間再度拖延，工程中有關經濟糾紛一旦呈現於法庭，或許更難遮蔽其財務問題。對央視相關責任人的問責將更受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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