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女工屢次上訪 招來「集體研究決定」被謀殺

發表:2002-10-18 0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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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河南省舞鋼市曾發生過一起震驚全國的案件:副廳級幹部、當時的平頂山市政法委書記李長河為打擊舉報人,竟悍然雇凶殺人,釀成被害人一死一傷的慘劇,李長河也因此被送上了斷頭臺。

  今年7月25日,舞鋼市又發生了一起雇凶殺人案件,讓人吃驚的是,這起凶殺案的策劃者,竟是被害人所在單位的領導:廠長、副廠長、會計。殺人的決定,正是在他們「集體研究」後「作出」的。

  職業病

   被害者是劉玉苗,舞鋼市永裕印刷廠的職工。導致她遇害的主要原因,是她在工作中落下的職業病。

  1980年,當時21歲的劉玉苗進廠在漆印車間當了工人。4年後,有天上班時,劉玉苗突然昏倒:頭暈、嘔吐、胸悶、噁心,而且「怪」病兩三天犯一次。劉的病情越來越嚴重,經反覆檢查後,職業病防治所終於作了鑑定:慢性輕度溶劑汽油中毒。

  原因出在廠裡。一位熟悉內情的女工說:「廠裡用的是老式的鉛印設備,500平方米的車間,每天要用汽油1.5公升。」這種工作環境自然對人體有害,據瞭解,包括劉玉苗在內,該廠共有4人先後落下了這一職業病。

  但劉玉苗仍然堅持上班,導致病情逐漸加重,「長期沒有例假」,並誘發間歇性的精神失常。結果,從1997年始,因「能寫能算、能說會道」、「勤勞肯干」等長處早已被提拔成生產副廠長的劉玉苗,被迫開始住院治療。

  同年,與另外一位有類似情況的女工一起,劉玉苗與廠方解除了勞動關係,獲得了2.5萬元的一次性補償。

  如果劉玉苗就安於這次補償,也許她還不會遇害。但她是個性格剛烈的人,「連跟男人打架都不想吃虧」,這個「說話聲音非常大、語速很快,還帶著有點誇張的動作,穿著光鮮」的女工,在2000年開始意識到自己被廠方騙了。

  根據國家《職業病防治條例》:身患職業病而不能工作的正式職工,企業不能一次性給予補償後推出門外,更不能解除勞動關係。

  知道自己被解除勞動關係屬於非法後,劉玉苗開始上訪,和她情況相同的姐妹有好幾個,但最後敢於站出來維護自己權益的,只有劉玉苗一人。

  上訪

   「她一個星期來幾次。」舞鋼市經貿委的一位官員說。對這事感到頭疼的,還有印刷廠前後兩任廠長劉慶國和劉建超。

  1990年代中期接任廠長的劉慶國,和「直來直去」的劉建超相比,是個「笑瞇瞇、輕言細語」的人。

  已經不能工作的劉玉苗,無疑是印刷廠的一個包袱。在試圖解決這個「麻煩」時,劉慶國和劉建超使用了兩種不同方式。

每次去廠裡報銷醫藥費,劉玉苗常遭到白眼,經常是劉慶國踱過來解圍,「玉苗,廠裡沒什麼錢,這樣吧,我這有百兒八十塊錢,先拿去。」

  1997年,劉慶國等6人將這個市屬的國有舞鋼印刷廠購買下來,改制為永裕印刷廠。趕在改制前,劉慶國拿到了白紙黑字的協議,解除了廠裡與劉玉苗等2人的勞動關係,而按照與市裡的轉讓協議:他將接收全部在冊職工並安排工作,負責他們的養老統籌、醫療費、福利等。

  上訪同時,劉玉苗還揭露了廠裡存在的其他一些問題:長期沒交養老保險金;廠裡本該盈利,虧損是不是因為貪污?

  不止一次,劉慶國對主管的領導抱怨:「已經簽過協議了,她這是在『訛』我們!」

  不斷地告狀讓劉慶國很困擾,劉玉苗當過廠領導,對經營情況瞭如指掌,尤其是精神病發作時,思維更加清晰、亢奮,「她發病時有幾個特點」,一位同廠女工說,「只講普通話,記憶力特別好。」

  劉慶國想了很多辦法與她和解,找熟人、談判、再賠一部分錢……

  但就是不答應劉玉苗恢復勞動關係的要求。

  劉玉苗不依,「這是我的合法權益,我要討個說法。」

  衝突

   2002年,劉慶國突然出讓了股份,劉建超,劉玉苗的堂兄,出任印刷廠廠長。

  劉慶國改任副廠長。堂兄劉建超一上任就找劉玉苗談話,讓她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不要再告了,等適當時機,廠裡再給她一些補償。但劉玉苗不答應,她的要求只有一個,就是要恢復和廠方的勞資關係,並且補發多年的工資和醫療費,並辦理病退手續。

  這個要求被劉建超拒絕,「你要是不聽話,就胡鬧吧,到最後看誰來管你。」

  劉玉苗反擊說:「你要管我,就給我把事辦了,你要不管,我就到上面反映問題去。」就這樣兩人不歡而散。

  此後兩人爆發了一次暴力衝突:劉玉苗拿著藥費條子找劉建超簽字,劉建超不簽,「你都不是廠裡的人了。」劉玉苗與之爭執起來,劉建超讓劉玉苗出去,劉玉苗不聽,脾氣暴躁的劉建超重重地打了劉玉苗一記耳光。

  劉玉苗當時頭痛得「嗡嗡作響」,到醫院一鑑定,是耳膜穿孔,構成輕傷。按法律規定,致人傷殘要承擔刑事責任,劉玉苗要向執法機關控告。劉建超害怕了,經人說和,賠償了劉玉苗醫療費2萬元。雖然錢是印刷廠出的公款,但劉建超感到十分窩囊。

  起訴

   其實,舞鋼市有關方面對問題的嚴重性也似乎有預感,一位官員曾直言:「得趕緊處理,否則會出事的。」今年初,當地市政府、市總工會有關負責人開了四次會研究劉玉苗的問題,最後決定:劉玉苗回廠上班。

但事情並未出現轉機。由於廠方原因,劉玉苗無法上班,無奈之下,她被迫將印刷廠告上法庭。正是這場官司,使雙方的矛盾開始進入白熱化。

  訴訟案一波三折,因為訴訟主體、訴訟權、訴訟時效等問題,法院先後3次推遲開庭。這時已經到了7月份。凶殺案的導火索,在這時開始點燃:7月20日,劉玉苗接到勞動局的通知,去辦理病退手續。在勞動局填表後,鑒於有些欄目須廠領導簽字,劉建超趕到勞動局,但他來後拿起表格掉頭就走。

  劉玉苗追到辦公室後,劉建超提出條件:「要填表可以,你到法院撤訴,不然你休想。」

  劉玉苗惱了,「你咋能這樣,我是依法訴訟。」兩人再次發生爭吵。

  劉建超徹底失望了,「你擋我的路,我整死你。」劉玉苗針鋒相對:「你想整我,我還想整你哩!」

  劉建超嚷起來:「就憑你?再來十個也整不住我。」

  劉玉苗急了,跑到屋中拿出一個筆記本,上面詳細記載著日期、車號等印刷廠印盜版書的信息,說:「就憑這個!你印盜版書的事兒,我馬上給你捅出去。」劉建超臉色蒼白,把表給了劉玉苗,「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見你啦。」

  殺人

   衝突就此達到了頂點。

  當天晚上,焦躁不安的劉建超,召集副廠長劉慶國、會計王玉煥、法律顧問漯河市華表律師事務所律師唐某,一起開會商量對付劉玉苗的辦法。

  「要不再給她多賠點錢?」作為律師,唐某深知,在道理上,廠裡站不住腳。

  「還給她錢?」幾個人都不願意了。根據「情報」,法院對劉玉苗的判決將在10萬元以上,「這個數目太大了」。

  昏暗的燈光下,劉建超的臉色顯得很可怕:「找人幹掉她!」

  半天工夫,沒有人說話。副廠長劉慶國猶豫了,「這樣做太過分了吧,她畢竟是你的堂妹啊。」劉建超截過話頭:「我沒有這個妹,她是我仇人,非幹掉她不可。」

  「殺人要償命的。」會計王玉煥害怕了,她與劉玉苗也有親戚關係。

  「不怕,我們弄周密點,請人來干。」幾個人最後商議了這樣一個結果:廠裡出資1萬元交律師唐某,讓他負責找殺手。

  這場密室謀劃,一直持續到半夜。

  律師唐某為何知法犯法?據警方後來的審訊,唐這樣做的目的有兩個,一是以後可以繼續當法律顧問,並且顧問費會大大提高;二是做了這件事以後,印刷廠以後就得聽他的,他能從中得到很多好處。

  雇凶殺人開始了周密策劃,7月25日,唐某雇的兩位殺手埋伏在工廠宿舍樓梯處。

這一天,天氣「恰好」大雨;工廠「恰好」放假;平時不打牌的劉建超,四處找人打牌,還「恰好」約到了一位派出所民警。

  在遇害的當晚,出去串門的劉玉苗到了姑姑家,姑姑想給她「炒個雞蛋」吃,但她拒絕了,「今晚想吃點苦瓜和辣椒。」

  吃完這頓最後的晚餐,當晚10時左右,從姑姑家回宿舍的劉玉苗,走到樓梯處,突然遇到兩個身強力壯的殺手襲擊,劉玉苗當場倒地身亡,「聲都沒吭出來」。

   一個星期後,在公安機關的周密偵查下,幾位「策劃者」一一落網。目前,此案正在進一步審理中。

  反思

   劉玉苗的遇害,雖事出偶然,但偶然中也有些必然性因素。

  據法院的一位人士透露,即將宣判的案件,劉玉苗可以得到的合法賠償數將是10多萬元。

  10萬元是筆怎樣的「巨款」?可以用以下幾個數據來說明:當地吃一次早餐只要0.5元,商品房為400多元/平方米,而當年劉慶國購買印刷廠的價碼是:10.5萬元。

  「賠償劉玉苗會讓廠子破產」,舞鋼市的一位官員告訴記者,「廠子效益本來就不好,更可怕的是,工廠還有好幾個人有類似的問題,賠了劉玉苗,其他人也要賠怎麼辦?」

  這看來是個暫時無法解決的歷史難題。據記者瞭解,在1997年之前,僅該廠欠交的養老保險金就達到8萬多元,此後也一直拖欠,依靠這些非法的手段,工廠在維持著運轉。而這種現象,在當地企業裡並不少見。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終於發生了「集體研究決定」殺人的慘劇。

  和印刷廠解除勞動關係後,因為沒有房子住,劉玉苗依然住在印刷廠的集體宿舍裡。她有過幾年的不幸婚史,除了自己看病吃藥以外,劉玉苗還要供養正在上大學的女兒。她一邊看病一邊打工,給飯店洗過碗刷過盤子,在新疆打了一年工,幹過印刷廠的機印工,給公司推銷過產品,擺過地攤……

  儘管「母親是個永不言敗的人」,「即使在逆境中,也很少掉眼淚」,但她還是沒法保證自己和女兒的生計,在這種時候,依法恢復與工廠的勞動關係,索賠,成為她的精神支柱之一。但突如其來的災難,粉碎了她的一切希望。

  此案的發生,還留下了一些耐人深思的疑問:作為劉玉苗的堂兄,是什麼使得劉建超泯滅了親情和人性,對親堂妹舉起了屠刀?身為律師,唐某是怎樣助紂為虐,導致一個生命的隕落?記者尋訪了劉建超的家人,以及唐某工作的法律事務所,但沒人回答。

  臨離開舞鋼前,記者來到永裕印刷廠,從外面看去,偌大的廠區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大門上,鐵將軍把門。一個老人從外面走了過來,說:「你一個人也找不到了,廠子快倒閉了。」記者在門外走了很久,雖然事情已過去2個多月了,記者似乎依然能隱隱嗅到刺鼻的血腥味。


  最慘痛的記憶留給了劉玉苗的女兒麗麗。在心靈深處,她永遠也忘不了這樣一幕:儘管在外人面前,劉玉苗顯得那麼堅強,但在和女兒一起時,她會「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咬著牙,無聲地哭」。

南方週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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